慕虛榮思鸠占鳳巢,切齒恨盼兄終弟及
黛玉與三春姊妹在賈母院中吃過午飯,丫鬟們斟茶上來,不過與賈母說些病中情形,如何藥食調理,如何鍛煉身體,又說了紫鵑與晴雯兩個練武的事。
賈母聽得極仔細,感慨說:“我就說晴雯那丫頭是個赤膽忠心的,為了你針線不落,醫術、武藝樣樣都下死力氣學。可惜我的寶玉不惜福,冷落了她,倒教你給得了去。”
姊妹們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彼此又熱絡親密起來,她們都十分好奇,黛玉好好地怎麼練起武來了。
正說笑着,就有人回:“史家來人了。”
隻見史家的周奶娘氣色不成氣色,慌裡慌張地進來,将一個青緞披風頭戴兜帽的女子推到了老太太跟前。
那女子掀開風兜帽,正是多日不見的史湘雲,隻見她噗通一聲跪在賈母腳下,哭喊道:“老祖宗救我!”
周氏神情焦灼,說話像倒了核桃車子,隻把要緊的情況說了一遍。
原來遠在邊疆的保齡侯史鼐,因城防不嚴,戰馬失盜,被禦史彈劾勾結叛軍,召回京問罪。
而留京守職的忠靖侯史鼎,原本與此無涉,偏生又牽連出當年義忠王謀反舊案。
史鼎率部追擊義忠王時,屢次擅退,縱敵南侵,導緻戰況僵持不下,都察院彈劾史鼎養寇自重,冒領功勳。
聽聞陛下發了雷霆之怒,倘若史門雙侯坐實了投敵軍賊的重罪。等待史家人的是奪爵革職,身屠家滅,鬻賣女眷為官奴的命運。
周奶娘哭道:“求老太太可憐雲兒,看在前兒兩家作親的份上,千萬保她一命。我們這起子奴才,也不過再被賣一遭,到雲姑娘頭上就是被發賣到教坊司,讓人揉搓死啊……”
因她說得太急,姑娘們都來不及回避,全聽見了,驚耳駭目之餘,物傷其類的哀戚都寫在了臉上。
賈母滿臉淚痕,摟着湘雲放聲恸哭,悲不自勝。
“老太太,我隻求您一句準話,湘雲這個孫媳婦,您到底認不認?”時間緊迫,周奶娘不得不逼老太太許下承諾。
賈母摩挲着湘雲的臉,哭道:“好孩子,别怕,你既與寶玉定了親,就是賈家的媳婦兒,再與本家無涉。”
“多謝老太太,您老的大恩,奴婢來生再報!”周奶娘悲喜交加,跪在地上碰頭有聲,連句告辭都來不及說,爬起來就走了。
“奶娘!”湘雲見奶娘決然而去,伸手去扯她的衣袖,卻撈了個空。
迎春帶衆姊妹退避下去,卻與着急忙慌的王夫人撞個正着。
王夫人聽說賈母執意留下罪臣之女做孫媳婦,一時氣急了,顧不得湘雲在不在堂,跪向賈母哭道:“老太太心疼侄孫女,兒媳不敢銜怨。我隻求老太太想一想寶玉的前程,他正根正苗的一個好孩子,如今又有了功名,倘若因妻室連累不得聖眷,仕路日塞,遣發邊地,豈不有覆宗滅祀之患!”
賈母聽了這話,越發怒火中燒,走下座來一手揮開欲扶她的丫鬟,咬着牙恨命掴了王夫人一耳光。
探春見狀忙拉了姊妹的手走開,黛玉回望一眼也邁出門去。
隻聽身後王夫人猶在哭訴,甚至口不擇言地說:“……哪怕是為了那薛家的錢墊補虧空,低頭娶了寶丫頭,也比雲丫頭強些。”
經了這一樁事,姊妹們都心事重重的,誰也沒有說話。
迎春得蘇嬷嬷言傳身教了幾個月,已經能做到處變不驚,沉心靜氣了,此時便主動邀請姊妹到她的綴錦樓小坐,緩解緩解心緒。
一行人才出了賈母院,忽見寶钗迎面而來說:“我聽人議論,雲妹妹府上被奪爵抄家了?”
姊妹們面面相觑,誰也不肯開口。
寶钗見大家都不理她,又對黛玉笑說:“瞧林丫頭這氣色果真大好了,今日姊妹難得撞到一塊兒,你們那園子我也不方便進,不如都到梨香院坐坐。咱們家的進鮮船到了,恰有一些鲛魚翅、九孔螺送了來,正好大家一塊兒吃。”
黛玉搖頭道:“難為你多情好客,我病才好,吃不得發物,而況雲妹妹有事,想來大家也沒胃口造孽了。”
大家也都随聲附和,别了寶钗,攜手往長林園去了。
寶钗面上無比遺憾地笑了笑,心中暗恨,自從她撺掇夏金桂去潇湘館鬧事,被趕出園子後,苦心維系的貴女形象再也撐不住了。
與姐妹們相繼疏遠,就連好拿捏的迎春也轉了性子,變成了明斷是非的有心人。更不論精明能幹的探春、孤介冷僻的惜春。
她才把夏金桂的百萬資産都攥到了手裡,還以為寶二奶奶的位置非她莫屬了,偏生又被湘雲捷足先登。
幸虧湘雲時乖命蹇泥潭深陷,隻要擺布了她,薛家還有逆風翻盤的機會。
黛玉心知賈母與二舅夫妻之間,關于雲妹妹的去留,還有得争衡,自己不便叨擾。于是吩咐晴雯晚飯過後,再去賈母那兒,找鴛鴦姐姐将她的妝奁衾袱,搬回潇湘館來。偏巧金秋風大,稻香村的茅檐被吹壞了,住不得人。邢岫煙也隻得抱着鋪蓋包袱,求黛玉收留。
綴錦樓中,姊妹們面色都不大好,探春摔手道:“前有甄家被抄,後有北靜王謀反,而今史家奪爵,足見君子之澤,世遠則疏。隻怕咱們家也漸漸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