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諷刺秋吟跫,薛寶钗遺棄怡紅友
史家雙侯被奪爵抄家的事,一時街談巷議,引人唏噓,有爵之家無不自危。
錦衣衛還派人來榮國府,查問史湘雲的下落。
賈母忙忙地按品大妝,拄着上皇禦賜的龍頭拐,将手扶腰刀的緝捕番子,擋在了榮禧堂前。擺出賈史兩家的聘書,硬是不許拿人。
宣隆帝得到錦衣衛回禀,又問太子意見,是否要将史家的嫡長女貶為官奴。
禛钰心知宣隆帝曾對忠靖侯史鼎,抱有很大的期待,才賜名“忠”字頭的侯爵。
豈料證據顯示,當年史鼎的從龍之功,不過是臨陣倒戈随風轉舵的結果。
心中憤怒的火焰瞬間燃燒了宣隆帝的理智,一想到自己在戰況不利的情況下,曾一度将後背交給史鼎,他就後怕不已,冷汗涔涔。
身為太子,禛钰素來不認同株連無辜的連坐制度,偏偏這種制度在本朝又是震懾、規約官僚的最大利器,他也不敢妄議擅改。
如果是窺視東宮、助纣為虐的甄三姑娘,受家族牽連淪落賤籍,他絕不會為她說一句好話。
雖說史湘雲對黛玉多有嫉妒不恭之行,到底隻是女兒家的小矛盾。但史湘雲對史鼐、史鼎兩位叔叔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并未直接或間接參與到權謀鬥争中。
而況有史湘雲這個未婚妻牽制賈寶玉,他也能少些麻煩。
禛钰便對父皇說:“父皇切莫忘了,史鼐并非史大姑娘的嫡長女,而是前任保齡侯史鼏的女兒。史鼐的爵位是代亡兄史鼏襲的。說起來史大姑娘在襁褓中就失去了親生父母,身世本就可憐,若再被叔父牽連為奴,就太不幸了。”
“原是這樣……”宣隆帝沉吟片刻,對錦衣衛指揮使說:“史太君既認了史大姑娘作孫媳婦,法不外乎人情,就饒過這一遭吧。”
禛钰聽懂了這話的潛台詞,其實賈府也終究不能幸免。
榮國公府諸人唯一能指望的,隻有史太君能多活幾年了。
史太君畢竟是賈敏的母親,隻要她不死,父皇是不會動賈府的。
即便湘雲得了皇上口頭赦免,王夫人依舊十分抗拒讓史湘雲做自己的兒媳。
賈政學差一職又卸了,還沒有新的調令下來,隻得賦閑在家,夾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左右為難。隻能先混着,等寶玉過年回來再說。
沒曾想九月十二,太上皇後薨逝,宣隆帝敕谕天下,半年内禁止宴樂婚嫁,凡三品以上大臣、有爵之家,诰命等皆須入朝随祭,按爵守制。
事發突然,封夫人隻得先回嚴府,将女兒平安的婚期後延至明年夏初。
林海也要同賈母、賈政夫妻、賈珍夫妻、賈琏夫妻等人入朝随班,守靈七日。
因擔心黛玉獨自在家乏人照顧,林海還是讓她暫住在潇湘館,與舅氏姊妹同處。
前有賈赦丢官,邢夫人也被褫奪了诰命,眼下兩口子搬到甯國府協理事宜,騙賺體己罷了。
榮國府這邊則交由李纨代管,兼教養鳳姐的兩個孩子,荷姐兒與萌哥兒。
李纨唯恐家務冗雜,對鳳姐的孩子失于照料,落人話柄,又特請了薛姨媽與她同住,看顧一二。
至于長林園中諸事,因先前減退了大半人口,事少任輕,全憑黛玉、湘雲及三春姊妹自行裁處。
湘雲從賈母處搬回怡紅院,看似一切照舊,實則物是人非。她的奶娘周媽及心腹丫鬟翠縷都被賣了,如今賈母見寶玉不在家,就讓麝月和秋紋兩個來照顧她。
麝月倒還好,本分盡職。
秋紋卻是個自視甚高,下倨上恭的丫頭,自以為寶二爺身邊,走了晴雯、襲人、碧痕這幾個伶牙利爪不讓人的,再無人能僭她二分。
因此秋紋看不上史湘雲一個罪眷,還要高攀寶二爺,很不服使喚。
但凡好茶好飯,都先祭了自己的五髒廟,再拿下剩的敷衍湘雲,嘴裡更是酸話、歪話說個不停。
張口就是“刑克爹娘專會作死的喪門星,傍人門戶讨口飯吃罷了,還拿腔作勢裝淘氣,你也不拿鏡子照照,配不配擺寶二奶奶的款!”
湘雲秉性單純耿直,惱怒不過,與她高聲鬥氣。動靜之響,連在潇湘館中看書的黛玉、邢岫煙都聽到了。
在賈府住了數年,黛玉、邢岫煙何曾沒聽人言三語四,暗相咒罵過?二人十分同情湘雲的處境,有心為她抱不平。
黛玉來到怡紅院前,對着秋紋冷笑道:“我竟不知秋姑娘有這樣一把好嗓子。這半盞茶的工夫,攪家紮窩子,讨口蓮花落,唱得是樣樣嘹亮。改明兒秋姑娘也對鏡勾臉,登戲台上去,一準名震天下。我連你的藝名都想好了,就叫‘秋吟蛩’罷了!”
湘雲嗤的一笑,林姐姐諷刺得真妙,吟蛩就是聒噪的蟋蟀,讨人厭得很,堪配秋紋的德性。
秋紋罵湘雲父母雙亡沒依靠,林黛玉就笑秋紋慣會窩裡橫,叫窮讨飯吃。
可惜,湘雲對黛玉的感激,隻維持了數息就散了,自顧自地回了怡紅院。
邢岫煙不由暗想,從前史姑娘就與林姑娘好一陣歹一陣的,眼下林姑娘是尚書小姐貴女淑媛,而史姑娘從公侯小姐淪為奴才丫頭,落差之大叫她如何忍得。
湘雲心想:黛玉素來嘴上不饒人,指不定也會如此寒碜自己呢,她尚且還能與秋紋一個賤婢嗆聲,卻再無底氣與黛玉起争執了。
兩相對比之下,湘雲心中一刺未除,又添一刺,不由想起寶钗的親切敦厚,軟語溫言來。
眼見這長林園住不得了,湘雲把賈母賞的衣裳包起來,自己往梨香院去了。
黛玉原本想請湘雲一起過來吃晚飯,聽麝月說湘雲住梨香院去了,暗暗歎了一口氣,惟願她能警醒一點兒,别又被人哄騙了去。
十五日宵禁過後,賈環與一衆盜賊,在榮甯街附近潛伏到三更天,才紛紛冒出頭來。
八字胡說:“聽說長林園裡住的都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咱們不如先進去耍一耍?”
賈環顧忌着姐姐探春還住在裡頭,哪裡敢叫他們胡來,忙道:“長林園到底是省親别墅,若失了盜,咱們的小命就都交待了。哥幾個聽我的,隻盜榮國府。王家女人嫁妝的金銀玉石,多得都搬不了。”
獨眼龍說:“這牆有點高,隻怕上下都難。”
“用不着翻牆,我另有門路。”賈環四下環顧了一圈,對衆賊道:“咱們從梨香院通街的大門進去,前廳有人問,敲門隻說賈瑚送銀子來的,便有人放你們進去。
先悶香放倒了幾個,盜了薛家的細軟送出去,而後穿過西南角門夾道,進王夫人的上房,拖箱子卷包袱。
若被人瞧見身形,隻管把榮禧堂一把火燒了,等他們都趕去救火的時候,咱們就還從梨香院裡出來。”
刀疤臉拍着賈環的肩膀說:“照你這形容,這薛家的孤女寡母必與賈瑚有私了,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啊。”
賈環擺擺手說:“一個嘴碎心奸的老寡婦,一個沒人要的老粉頭,都不是什麼正經貨,你們若不嫌棄,隻管弄去。”
很快,幾個人就闖進了梨香院中,一路散悶香、起手刀,很快把二三個丫鬟婆子給弄暈了,直奔薛姨媽的屋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