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忙道:“我的腿已經長好了,陛下的臉還要幾個月才能祛疤。自從姑娘進去一趟後,就解了禁制,我試過幾次,進出都沒有機關暗器了。因有十萬火急的事,我才找京營節度使謝鲸拿了腰牌出宮的。”
一想到林姑娘差點被太子騙心偏身,晴雯的心就酸楚難耐,一把抱住黛玉的腰說:“眼下我是冒了被殺頭的罪名,趁陛下喝了安神湯睡着了,先出來給姑娘報太子的消息來了!”
“這話怎麼說!”一聽太子二字,黛玉神色驟變,不知怎的,一顆心突突地往上撞。
晴雯鼻尖一酸,拉着黛玉的手哭道:“姑娘,我們都被太子給騙了……”
當年榮國公之女賈敏喜歡女扮男裝,遊戲江湖,曾與潛邸時的宣隆帝私交甚笃。
一次偶然機會,宣隆帝發現賈敏是女子後,就不滿足于金蘭之交,想娶她為妻,便讓上皇诏告天下,廣選秀女。
彼時為避免高門閥閱以外戚身份幹政,聖壽帝要求所有秀女,在參選太子妃的過程中,統一服飾妝容,且不得透露姓名及家世,經過層層篩選淘汰,最後留五十人,由太子親擇。
偏偏賈代善因尋找鹓鸾公主有功,賈敏被上皇獲準不必入宮選秀。
恰時衡山節度使尹奉賢之女尹思卿,容貌與賈敏極為相似,陰差陽錯地得到了太子親賜的玉如意。
因西州叛亂上皇被迫離京,宣隆帝趁勢登基。
尹思卿略過太子妃,直接成為了皇後,兩年後,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中選,全靠一張與賈敏相似的臉。陛下對自己的恩寵及“孝敏”的徽号,無不承載着對賈敏的思念與愛意。
而不曾參選的賈敏,已經嫁給了探花郎林如海。并且時常以巡鹽禦史的名義,遞呈奏折谏言幹政,不但褫奪了衡山節度使尹奉賢的恩爵與職務,還讓尹氏一族仕路日塞,不得出頭。
得知真相的孝敏皇後,無法接受自己隻是個替代品的事實,而尹氏一族又凋零殆盡,她為此憂郁了十年,整日以淚洗面,神情恍惚,無法照看太子禛钰。
年幼的太子,不得不離開宮闱,獨自去道觀生活。
“太子之所以要這樣欺負姑娘,正是為了替孝敏先皇後報仇。他的複仇手劄裡寫明了,他要如何僞裝成姑娘的表哥,與你拉近距離。
又如何步步為營,展示文采武功,讓姑娘為之傾心。再如何施苦肉計,讓姑娘鐘意愛慕,引誘你獻身。最後再将姑娘棄如敝屣,讓你終身無靠,流盡眼淚。
孝敏皇後的不幸又不幹姑娘的事,他一腔怨憤無處發洩,就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欺辱姑娘。天下竟有這樣黑心爛肺的男人……”
黛玉的臉色漸漸發白,嘴唇隐隐顫抖,待她千好萬好的表哥,為她身替病苦的表哥,與她纏綿恩愛的表哥,原來就是萦繞在午夜暗影裡的東宮儲君!
杜門在震,困我者東宮也。
竟是這個意思……
怪不得他從來不講自己的童年,也不向自己介紹他的父母,更對他為何會做道士諱莫如深。
最初當她看見禛钰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孔時,恍惚覺得寰宇世間所有的正邪黑白盡在他眼中,對他的靠近,會不由自主地懷惕自警。
然而随着他們關系的不斷拉近,她隻看見了他眸中澄明無瑕的部分,卻忽視了潛藏在混沌中的瞞哄。
其實若非父親、王正堂有意替太子遮瞞身份,以她的智慧,如何不能猜到這樣的結果呢。
說到底,還是太子煞費心機,站在男人的立場,先用實力征服了她的父親罷了。
沉默了良久,黛玉才緩緩擡眸,輕聲說:“他又沒抓撓我的銀子去,便是告官,刑律上也沒有賺人眼淚,算作奸犯科這條王法。
這些年把他送我的東西、付出的心血盤算起來,他早折了本。有這樣慷慨愚蠢又專精伺候人的騙子,我才是得了便宜的那個。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也值得你冒死回來告訴我,你趁早回宮,好生侍奉陛下。”
聽着林姑娘出奇平靜的語氣,晴雯也是始料未及。
原以為依林姑娘從前多情善感的性子,少不得要哭上幾回,罵一罵太子。沒曾想她竟如此淡然,神情中一絲難過意味都沒有。
也是,表少爺,啊呸,臭太子雖說對林姑娘不錯,可姑娘矜持守禮,對太子并未有太深厚的感情,眼下知道受騙了,滿不在乎才是對的。
都是她大驚小怪了,晴雯如此想來,沒再耽擱,趕緊告辭回宮去了。
黛玉獨自坐在房中,思量着太子的事,心裡正沒個遣懷,忽見湘雲揾淚進來。
“林姐姐,我想與寶玉解除婚約,你幫我看看,這退婚書寫得對不對?”
黛玉接過她寫的文書來看,字裡行間都沁了淚漬。看到末尾一句“史氏心甘意願退親,賈家并無勒逼套哄等情,為免生枝節,立退字為照”不覺可悲可歎。
湘雲泣道:“我名聲盡毀,不甘為妾,不願待在賈家了。”
黛玉不由聯想到了自己,說來按太子原定的複仇計劃,她被騙心騙身,也該長恨長淚了。
可她畢竟借太子之勢,習學了帝王權術,開闊了眼界心胸,不但有數技傍身,還有豐厚資産,部曲千餘。即便一輩子不嫁男人,也會活得很好。
什麼貞潔名聲,流言蜚語,那些無關生死的事,都是芥豆之微,還撼不動她分毫。
想當年,臨朝稱制的武則天,見到駱賓王寫的《讨武曌檄》,面對犀利的诟罵,她還感慨宰相失職,錯失了人才,這就是帝王心胸了。
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振奮精神,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