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替他分析了半天,也漸漸意識到一個問題。比起沒有得到晴雯的青睐,失去主人的信任才更讓他悔痛無極。
隻是他将這兩樁事攪纏在一起,當成了一件事念茲在茲,以至于每日偷空雕琢梅花镖,被公主窺到了形迹。
“我從未見晴雯留心于兒女情長,就忽略了這個問題。想來她與紫鵑已近桃李年華,我也需好好問一問她們的終身之願。”
黛玉不由反躬自省,一轉眼,打小照顧自己的姊姊們都摽梅已過了,她得替她們考慮将來。
又見章明一副悔之晚矣,愧上心頭的樣子,便勸他道:“驸馬,隻要公主心結一解,此事到此為止了。公主是個心癡意軟的人,為了讓你開心,不惜迫使自己賢良大度。你知道太子的底線在哪裡,可千萬不要辜負了公主待你一片真心。”
章明點點頭,向女王長揖到地,千恩萬謝。
展眼黃昏又近,公主與驸馬攜手出宮,一道回驸馬府去了。
禛钰與黛玉送走了他們,正要回鳴鸾宮中,經過一處宮牆拐角處,忽然聽到了噼啪之聲,夾雜着幾聲痛苦的呼喊。
那被摁倒在凳上褫衣廷杖的宮女已經死了大半。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見的大表姐賈元春。沒想到,她竟被人欺辱至此!
“誰在此地濫施刑罰?”禛钰厲聲喝道。
正在狠命蓋闆的太監聽到太子的聲音,唬得抖衣而顫,忙将手裡的大闆給扔了,跪在地下碰頭有聲,口裡喊道:“太子息怒,是永安宮的賈侍長方才沖撞了吳貴妃,貴妃娘娘喝命奴才教她一點規矩。”
“去把她老子吳天佑叫到東宮去,我親自問他什麼是規矩!”禛钰一聲令下,又吩咐人傳喚太醫、醫婆,全力救治賈侍長。
永安宮中,一衆太監宮女急救不疊,忙碌了半個時辰,才将賈元春的半條命撿回來。
王濟仁診了片刻,搖頭道:“大抵是熬不過今冬了。”
黛玉眼見表姐面白如紙,由頸至胫滿是青紫,身上血漬斑斑,心中大恸,“大姐姐……”
元春緩緩睜開眼來,神情恍惚,看到黛玉坐在身畔,不由歎道:“林妹妹,咱們終究是黃泉相見了。從前還歎你命不長,哪知石火光陰,抱琴前兒死了,我亦赴你後塵來了。”
黛玉也不及解釋,問她:“大姐姐還有何心願未了?可想回家去看看老太太?”
元春躺在枕上,冷笑道:“我如今隻是個未膺封号的侍長,無品無秩,如何出得了這金籠子?便是鬼魅之形飄搖回去,又有何人識得我?”
醫婆過來給她喂藥,元春還喃喃道:“孟婆湯也這樣苦,願來生甯舍富貴榮華,也要寄身田舍之家,終叙天倫。”
黛玉默然不語,從入宮的那一刻起元春就肩負着振興賈府的使命,熬了小半輩子,竟隻得這麼個結果,着實讓人唏噓不已。
禛钰将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宣排了一頓,派了幾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給他幹。又令禮部官員上書,為賈侍長讨封賞。
宣隆帝精神不濟,這些小事都交派給太子酌情處理,禛钰就賜了元春一個“賢德太貴人”的封号。
消息傳到賈府,可把王夫人歡喜壞了,上皇駕崩之後,從前的太妃太嫔,都移駕進金陵皇家寺廟,唯有元春留在宮中,複得一個“太”字。
沒曾想在寶玉成親之前,家中喜事連連,足見天恩祖德猶在,隻要寶玉再博功名,還怕賈門不興麼?
寶玉從外頭送喜帖回來,得知了此事,臉上一點笑意也無,哀哀歎道:“隻怕大姐姐要死了。”
王夫人皺眉道:“這是哪裡的話,就要成親的人了,還是這麼胡鬧!”又質問襲人:“你抱着的是什麼東西?”
襲人低頭道:“老太太賞給寶玉的烏雲豹大氅,被火盆的火星子迸上了,燒了指頂大的一塊。我們滿城去找能幹織補的匠人,都不認得這是什麼,不敢攬。”
“唉……”王夫人本也不想賈寶玉披件碧綠褂子去接親,雖是可惜,隻抱怨兩句而已,“通共就這一件,糟蹋了,就再也沒有了。二十六是你親迎的正日子,老太太還叫你穿這個去呢。沒那個福氣穿就罷了,隻别叫老太太知道。”
想着賈母的好東西堆山填海,一件烏雲豹裡雀金呢面的氅衣,便是再不可得,太貴人那裡年底總還有賞的,王夫人也就不在意了。
回到绛芸軒中,襲人捧着雀金裘對寶玉說:“早前出門的時候,我瞧見晴雯也進了長林園。孔雀金線家裡隻怕還有,唯晴雯會界線可補,咱們不妨求求她去。
你再下個帖子去請請林姑娘,畢竟打小的情分在,她未必會拂了你盛情。婚宴有了女王大駕光臨,便是東平王不來,西甯王不至,理國公柳家、繕國公孫家禮到人不到,也沒什麼要緊的。”
别說僅存的東西二王,柳孫兩家人不肯來,底下十姓侯也無一家得空。
寶玉知道襲人哪裡是要補這雀金裘,她妄圖描補的是賈府的臉面。國公之孫要娶商家女為妻,傳出去都掉價。
他呆了半晌,扯過雀金裘,心知少不得要低頭下氣,既然選了還走富貴路,便是爬地磕頭,也要求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