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經緯解緣雀金裘,裂霓裳遂願鲛绡帳
賈寶玉知道襲人與晴雯之間的仇已經結成了死疙瘩,如何也難解分,便帶了麝月去長林園。
晴雯辭過湘雲、妙玉,吃過飯剛要回宮,就與兩人在門口碰上了,才瞥了那雀金裘一眼,就想起了前世抱病夜補裘的事。
跟着黛玉長見識開心胸,早把從前的恩怨放下了,而今她身康體健,眼目又好,别說補個窟窿,就是新做一身也容易,便對雪雁說:“你去拿一绺孔雀金線,一個镯子大小的竹功,一把小金刀,一柄小牙刷來。”
雪雁問:“要用哪樣的針呢?”
晴雯道:“我用針灸的毫針鑽眼才好補得出天衣無縫。”說着就取了兩根如發絲細的毫針,兩針橫豎對點了一下,比塵粒還小的孔洞就出來了。
看得麝月瞠目結舌,都忘了說要請女王赴席的話。
寶玉道:“難為你了,何不在潇湘館對着玻璃窗,亮亮堂堂地補?”
“沒多大事,不過半刻工夫就能好,省得來回跑動。”晴雯說着令人掇了個繡墩,就在門房前坐了。
雪雁取來了針線笸籮,晴雯接了雀金裘看了兩眼,将豁口處釘在竹弓背面,就撂下了,起手紉線,再将燒眼四周用金刀刮松散,分出經緯,然後依原來的紋樣來回織補。
飛針之快,走線之密,隻把人看得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麝月碰了碰寶玉的胳膊肘,提醒他該說正經話了。
寶玉在一旁,手足無措,想問她冷不冷,吃茶不吃,都覺得不妥。
恍覺她是此間主,自己是客。
猶豫半晌,他才擠出笑意來:“今兒我貼裡穿的松花绫子襖,大紅綢褲,還是從前你手内針線。”
聽了這話,晴雯手裡的針頓了一下,又加快織補動作,頭也沒擡地說:“我早不是賈府的奴才了,你還陳谷子爛芝麻的混搗熟,這會子遠打周折,指山說磨,到底什麼意思?”
寶玉與麝月對視一眼,暗歎從前單純率直,不長心眼的晴姑娘,竟也懂得聽話外音了。
“二十六是我和寶姐姐成親的日子,我想請女王陛下、林姑父來府上吃酒,閑樂一日。”寶玉的聲音中都帶了一股怯意。
晴雯收了針,将雀金裘往他身上一掼,冷笑一聲:“沒空。”而後擡腳就走,到門前扳鞍上馬,絕塵而去。
“嗳!”寶玉跑出門追之不及,嗐聲歎氣。
雪雁站在階上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明兒女王就要從太倉出海了,老爺也要同行稽察巡漕。二爺既要請,就該早來。三姑娘出閣時二爺就回家了,直到四姑娘奉旨出家,也沒見一張請柬來。雲姑娘還尋思着,二爺娶了商婦,發讪怕醜的,不打算宴客了。”
她這些年跟着湘雲打理園中庶務,大事小情也經曆不少,寶玉分明是來請女王給他的婚禮擡體面的,卻不見半點誠心,誰想給他臉呢!
鳴鸾宮中,黛玉與禛钰正在南窗下對弈,閑聊着華光公主的事。
禛钰歎道:“我這妹妹性子究竟難改,就算沒有章靜挑唆煽惑,将來也少不了憑人擺布。章明腦子又不中用,少人點撥就易壞事。可我這些年挑來揀去,也沒得一個好管事替我扶攜她。”
黛玉一聽這聲口,便知他在琢磨什麼,一面落子,一面分析:“這個管家婆須見多識廣人情練達,擅于内外周旋,若有生養兒女的經驗更好,且能掌财貨、禀積、田園。既要聰明潑辣、口齒厲害,還能钤壓得住人,要拿公主當親妹子疼,時刻防着人在公主耳根下撺掇納妾的事。”
說得禛钰頻頻點頭,拈棋贊道:“表妹說得不錯。”又别有意味地感慨一聲,“可惜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
“你不過是想借我的口,請我鳳姐出山罷了。”黛玉輕哼一聲,戳穿了他的目的。
“知我者,表妹也。”禛钰伸手在她手背上一撚,笑道:“若是你能說成這事,神機營你也不必看了,我隻把‘天兵天将’給你送到茜香國去。”
“用不着賄賂我,你許一個公主府女司丞的職位出來,鳳姐是不會拒絕的。”黛玉提了三子出來,撂在了棋盒蓋上。
這時候晴雯回來,将寶玉請客的事,當成笑話講了出來。
禛钰笑道:“賈二少既不能坦然接受這樁惹來腥臊的婚事,又渴望借婚事大宴嘉賓,聯絡權貴,光耀門楣。哪有這樣的美事!”
“人雖不得空,禮是要随的。”黛玉拈棋擡眸一笑,“我得想想送什麼好?”
“我也備了一份禮,保管他的親迎路上觀者如潮,熱鬧喧阗。”禛钰落子有聲,眸中閃過一道狡黠的光。
黛玉瞅了棋枰一眼,笑道:“本當烏龜不出頭①,你卻要人家仙鶴大伸腿②,丢了面子輸裡子。”
禛钰見自己中盤已勝,再不好讓子,隻得“投子認負”了,揮袖将棋盤拂亂。
“你又讓我冒功奏捷了。”黛玉将脖子一扭,佯裝生氣地哼了哼,抓弄着棋盒裡的棋子玩。
靈光一閃,将棋盒向前一推,說:“我知道送什麼給二哥哥好了。”
翌日,雪雁捧着兩個棋盒并一個玻璃瓶,送到了寶玉手上,說:“這是女王送你的新婚賀禮,說讓你擺在案頭上。女王說‘至貴者寶,至堅者玉。世所珍稀之物你本自具足,我無可相送。
若你每日所思所行屬善,就放一顆白子到玻璃瓶。若所思所行屬惡,就放一顆黑子到玻璃瓶中。以此自修自省,須知無寶德貴,無玉志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