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樓楚館出來的女支,挨過打,受過餓,也風光過,哪個容色不在,不是一卷竹席子,扔到亂葬崗。
窈娘被葬在了小鎮外面,大約已經除了小鎮邊界了。
九霄說,師父帶他們過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奄奄一息,他們想買上好的楠木做棺材安葬她。
女人卻嗤笑,死便死了,花那個銀子做甚?
他們全被噎住,聽着她咳嗽,她怔怔看着虛空的某一處,似乎在回憶什麼。
“我這輩子,沒什麼好說的。生來卑賤,死了,也帶不走什麼。不必費那個心思,随便什麼埋了就是,左右不過是一捧黃土。”
窈娘沒有問半句,囡囡過得好不好。
她或許知道,對方過得很好,也有可能,根本不關心這些。總歸,他們不會再見了。
“隻一點,不要立碑。”
那個女人冷漠到殘忍,她不停發笑,嗆出血也不以為然,隻是疲倦地合上眼皮。
“我不想讓任何人找到我。”
“……任何人。”
陶陶一直默默地聽着,九霄時不時觀察她的神情,卻發現是那樣的平靜,等他說完,她隻是問了一句:“她最後一句話,是不希望任何人找到她,是嗎?”
九霄愣了一下,他吞吞吐吐,有點難以啟齒,垂着頭“嗯”了一聲,他不敢想象,此刻妹妹的心情是什麼樣子的。
“……好。”
他卻聽見妹妹輕笑了一聲,語氣很平靜,大概是因為什麼情緒也沒有,空蕩蕩的。
“我想告訴你的秘密就是這個。”
妹妹看着他,她有雙天真嬌憨的杏眼,不笑的時候,這麼定定看着人,反而讓人有種心驚的冷漠,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别人的事情。
“我是青樓紅倌生的孩子。生父不詳,生母不愛。誰也不期待,我來到這個世界。
可九霄哥哥你不一樣。哪怕師娘離開你,你仍然是她最愛的孩子,還有師父他……”
她被九霄一把抱在懷裡,她并不覺得有什麼,可他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陶陶有些茫然,又緩過神,理解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用哄孩子的口吻道。
“你别怕,我也會一直陪着九霄哥哥的,還有師兄,四季山莊每一個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師父改變了她的人生,對她恩重如山,無論如何,她都會好好照顧他的獨子。
“……妹妹………妹妹,我,我們也是你的家人。”九霄哭的一抽一抽,他眼淚全蹭到她衣服上了,她有點無奈,點點頭:“好好,我知道了。”
陶陶把那一枚繡着牡丹花的香囊葬在了清鎮之外,裡面還藏着幾顆碎銀子,這大約是一個母親對骨肉唯一的那一點的憐憫。
到最後也就是一捧黃土而已。
連帶着她所有的過往,都埋在此日。
從今往後,她隻是陶陶。
四季山莊秦陶陶。
那裡才是她的家。
他們趕回四季山莊的時候,撞上師父在賞畫,正是那年他畫的梅花。他隻是披了一件大氅,擡手,還能瞧見裡面雪白的中衣。
“九九歸一,四季山莊這八十一人,九霄,陶陶,全部交托到你手上了,子舒。”
“師父相信你。”
“我得去找你師娘了。”
師父對師兄說了許多,可瞧着九霄哥哥,愣了半天,忽然緩過神,才拍了拍他肩膀:“……好孩子。”
他又忽然看向陶陶,露出幾分笑意,“我很慶幸,當年救了你,陶陶。你是個很善良的孩子。以後,你們師兄妹一定要相互扶持,好孩子,人要向前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