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佳節,泛舟于浩蕩的豔華中。
煙波缥缈的大河裡,水波冰冷,飄灑着無盡曼舞輕歌,文采風流。
雕梁繡柱、美侖美奂的各式畫舫,或靜止,或緩慢淩波行駛,悠哉遊哉,放肆自在,彙聚着巍巍大國的權勢與富貴。
夜已經深了,卻并不黑暗,湛亮的白玉彎月高懸在蒼穹之上,照亮着底下精緻且渾濁的人間境界,呈現出一種奢貴的幽藍色。如同名家圖卷裡,調色極佳的潑墨。
農耕封建皇朝,沒有遭受過工業污染,自然原始,清透純澈。
鑽石般密密麻麻的星星,閃閃發光,無垠無盡,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所有星宿:角木蛟、亢金龍、房日兔、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奎木狼……空靈夢幻,壯美瑰麗。
三層高的大畫舫,居高臨下,站在朱紅亭閣的圍欄裡往下眺望,萬物皆變得渺小。俯瞰芸芸衆生,遠方逛燈會的人群全化作了庸碌湧動的螞蟻,胸腔中莫名的高傲感油然而生。
林木蔥茏蓬勃,掩映着市與坊、商鋪與民居,千家萬戶,影影重重。
兩個黑點在虛空中上下浮動着,飛檐走壁,遙遠模糊地大笑着,追逐着,如同自由翩然的飛鶴。大抵是什麼發了酒瘋的浪人。
踩碎了人家屋頂的瓦,不多時招徕巡街的官兵,好一通狗攆兔子、喧嘩熱鬧。
“……”
活人的世界真漂亮,真美,我真舍不得死,腐爛化作蛆泥。
他媽|的,該死的漂亮。
加害者捂着嘴施暴,悶悶哀嚎,痛不欲生的時候,還是照舊這麼盛世宏大、歲月靜好。
怎麼可以如此呢?
無法理解,無法想通。
黃天在上,該有公道的啊。
“為夫瞧着那三個兒子中,有兩個長相随了當官的,随我的隻一個,隻蔣風是我的種兒。”藤搖椅中的巨賈一搖一晃,一搖一晃,把玩着長長的古董玉蕭,“這不行,你得繼續生,再生兩個兒子出來。”
“你自己控制控制肚子,夫人,”平平淡淡、不容置喙地吩咐,“别生女兒出來了,女兒無大用,也就是嫁出去聯姻。生兒子,蔣家的兒子,繼承家業,壯大族蔭。未來亂世漸起,男丁少了絕不行,會亡家滅族的。”
“……”
“……我已經四十多了,快五十了。”低微地顫音,隐忍柔馴地哀求。
“月事還沒消失呢,還能生。”
“……相公不是還有數房美妾麼?”
“頭發長見識短,深宅金蓮婦人,成天隻懂拈風吃醋,争奇鬥豔,教出來的孩子也不行。”往玉蕭裡吹了口氣,檢查音質,“你生,她們也生,旁系以後作為對嫡系的輔助。”
眼簾擡也不擡。
“為夫可明白兒地警告你了啊,如果嫡系隻蔣風一個,而庶系兒子很多。在爺百年後,夫人,你的寶貝兒子勢單力薄,必被庶系鬥死奪權。”
“……”
玉蕭豎抵在下唇,雙手靈巧地把持,即興吹起了悠揚歡快的小調,星空下夜枭撲棱棱飛離樹枝。
附近畫舫裡也都是風雅人,琴音改了調兒,随着蕭聲和奏,琴蕭和諧。
紙醉金迷,歌舞升平。
芙蓉帳裡光影綽約,佳麗的舞姿曼妙銷魂,藝伎糜華的歌聲傳出很遠,幽幽漫漫,融入殘酷的天地間。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
【青楓浦上不勝愁。】
【……】
天宮神妃無情,這輪冰寒的月亮見證了多少代的生老病死、興亡衰疊。
幾百、幾千年前的月亮是什麼樣的,幾百、幾千年後的月亮又是什麼樣的,是否與今夜相同,是否與本朝相似,是否曾有變幻更疊。
“不好了!小孩落水了!快救人!……”騷亂乍起。
絲竹靡靡依舊,沉重的分量墜入河中央,波光粼粼的水面,祥和的甯靜被打破,水花四濺。
“快!誰會洑水!快下水救命!……”
下餃子似的躍下好幾個善心人,朝溺水者遊去,遊到半途卻都紛紛折返了。
太冷了,冷到發僵。
剛一進去,迅速凍麻。
四肢寒冷到失去知覺,别說救人了,自己都會沉沒。
僅剩的兩個水性好的,硬撐着遊到溺水者身邊,溺水者掙紮猛烈,胡亂撲騰,八爪魚一般攀附,桎梏住施救者的洑水動作,差點把施救者拖累淹死。
“回來!做什麼你們幾個?失了智了!”巨賈厲喝,止住欲下水救人的陷空島随從,“秋冬水寒,熱身子下水必然抽筋,不要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