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墨蘸筆,工工整整的小楷綿密地書寫,例行記日記,簡短地記錄每天的平淡。做了什麼,想了什麼,遇到了什麼。
積年累月,數本厚厚的日記簿,融彙成了一個普通人又臭又長的冗累一生。如果在宏觀上大體概括一下的話,那麼内容就是: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就老人的經驗而言,當下所有的感覺,最終都會變質,連同記憶也會變形、淡化、遺失。随着年齡的增長,人體人腦的腐爛,終活成一片空白。
俗稱老年癡呆。
但記錄下來的文字不會。
所以,謹以文字,記錄我此生漫遊的思維。
我已經記不清三十來歲,壯年強大時的感受了。二十來歲、十來歲、五六歲的記憶,更是忘得幹幹淨淨。
但如果翻開舊昔的日記簿,根據年份尋找,掀開黃枯的紙頁,那些塵封的事物又會鮮活地湧出來:歡樂的美食、揮汗如雨的練武、黨同伐異的拼搏、金堅的友情親情、風流獵豔的嫖|鴨、腥風血雨的作戰出勤、坑人害人的陰謀算計、救援成功被感恩的自豪……涓涓溪流般,重新滋潤空洞的心靈。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動靜?”
“什麼?”
燕燕盤腿坐在在紡織機前,來回地穿弄梭子,手腳麻利地織布,頭也不擡,全神貫注。
下面靈界有東西在敲,時隐時顯,不太真實,仿佛精神疾病患者的癔症幻覺。
“就像那位巫婆教誨的,你生氣太弱了,模糊了陰陽的界線。髒東西趁虛而入,糾纏騷擾。”小姑娘擡眼望來,稚嫩的面龐緊繃,嚴厲地否定,“多桑,你該把巫婆恩賜的符咒貼在床頭,鎮宅驅邪,而非當作垃圾,亵渎地扔掉。”
“對不起。”我誠懇地道歉。
垂下頭去,伏案繼續書寫,靜待墨迹幹透,阖上日記簿,妥善收起來。
安靜老實地看書,閱讀從番市書肆裡租借來的《玄奘西域記》,開拓眼界,通今博古。
唐貞觀年間,僧人玄奘從長安出發,一路西行遊曆,所見所聞,兩百多個國家與城邦,各民|族不同的風土民俗。
宏偉的異域建築、肅穆聖潔的婚喪、駁雜的宗|教|信|仰、互相攻伐的戰争屠|殺、疾病醫學、音樂舞蹈……異彩紛呈,引人入勝。
許是神經過于敏感的緣故,下面靈界的敲擊聲又陰魂不散地響起來了,攪得人心慌意亂。
将書卷倒扣在桌面,腳步輕輕地踩踏地闆,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來回檢查客房的每一寸區域。
織布的小女孩停止了穿梭子的動作,嬰兒肥的鵝蛋臉,天真無邪的水眸,直勾勾地盯着,眼珠子随着我的走動而緩慢轉動,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多桑婆婆,我爺爺生前常教導我們小輩,凡人要有敬畏之心,自不量力地尋找不可名狀的存在,會招徕可怕的不幸。”
我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噤聲。
她沒噤聲,又阻撓地勸說。
“我沒聽到任何聲響,多桑,你這樣貼着聽地闆,趴行跟個冷靜的瘋子似的,讓人很害怕,後背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