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哥有些追紅眼了,撸着袖子在底下夯吃夯吃爬樹,然而從小就不擅攀高,狼狽地墜落下去,摔了個滑稽的屁股蹲兒,越發氣惱了,炸毛得面紅耳赤。
“歇口氣兒,歇口氣咱們再繼續練,好哥哥。”
展昭開心地大笑着,順手摘了樹叢裡幾枚青澀的野果,精準地扔給底下的親人。
轉過身來,繼續仰躺着發呆、歇息,胸膛随着劇烈的呼吸節奏而起伏,熱汗淋漓。
年輕真好啊,生命力真好啊。沒有任何沉疴頑疾纏織着,無時不刻地折磨身心。他的視覺從未如此地清晰,能夠細微入毫地觀察到,粗糙樹皮間忙碌的黑螞蟻,其細微的觸須、其精緻的腳爪、其互相間親密的碰撞交流。
那個姑娘現在在哪兒呢?……
那個被他殘害緻死的姑娘???……
是的,殘害。
夢中的那個自己被官宦漩渦拖墜着,一生沉溺,充斥着種種強烈的負面情緒,從未覺得所作所為有哪裡不對。一切都水到渠成,天經地義。
可是站在夢外,以局外者的旁觀視角,看得很清楚。
——那個展昭和頭畜生沒什麼區别。
蔣四哥輕佻地問他,殺了還是上了的時候,他就該痛快地處決了她。而非将那樣一個傲骨嶙峋的刑偵名捕,打碎全部骨頭,做成寵物,活生生玩瘋。
權力真的是……
……蝕骨銷魂地毒。
放縱任何人來,為所欲為。
蒼老的靈魂舒适地蜷縮在少年郎的軀體裡,眯着晦暗的貓眸思考,無意識輕輕舔舐了一下幹燥的唇。
汗鹹汗鹹的。
她比他大五歲。
慢慢地回憶着,沉思。
京衙藏經閣裡的檔案他記得無比地深刻。
無家,無族,從未上過半天學堂。
幼時沿街乞讨為生,混丐幫。後在一個名裕壟的小飯館作端盤子的跑堂,後在西南最大的馬場,大洪馬場,作洗馬、鏟馬糞的馬夫。後找關系,擠入基層衙門,作了最低賤的皂役,好歹終于算個人了。
現在……估摸着算一下,大約還在馬場鏟糞。
他的戰友。
他的女人。
他一生一世的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