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封建皇朝的首都。
開封府,大國最高司法重器。
公章審判人間正邪,筆墨劃定黑白界限。濤濤權勢在此彙聚,萬民敬仰,無上神聖。
卻竟然比我經曆過的數屆地方行|政衙門都要樸素,内部景緻……怎麼說呢,奇花珍鳥、錦繡奢靡一概沒有,唯蒼寒的墨綠松柏,望不到盡頭。
跟着姓馬的引路上官,穿行其間,不像是步入了一座典雅的古建築,而更近似于深入了一台冰冷缜密的巨型機器。
這裡沒有散漫,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無論武役、文吏都步履匆匆。司法重器,每個部件、每個螺絲釘,每時每刻,盡忠職守,緊鑼密鼓地高速運轉,為民、為國、為君。
精神氣象……
真真讓人頭腦振奮,煥然一新。
再偏再遠的縣,青樓街一定要有,而且務必繁華,以供鷹犬摟香攬豔,往來談事。
再窮再落後的鄉,基層衙門的樓邸都務必豪華、大氣、上檔次,以供官老爺們舒适地倚在闊木椅中,安閑地吃茶、辦公。
想起了那麼些年在鄉、縣、州……各級衙門,習以為然的腌臜腐|敗,不禁心底暗暗罵了句:媽|的,真他|娘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瞧瞧這兒,這兒才是大國公器該有的德行。
“先生——”
馬漢跟值班侍衛無聲地颔首示意,帶着我在門扇外停下,垂首,恭馴地壓低音量。
“請進。”
裡面的中年人揚聲。
傍晚時分,火燒雲壯美絕倫,排成人字形的莪雁在西天際悠然地滑過,撒下一串串遙遠的清鳴。
天光漸暗,廳堂内并沒有破費地點亮過多油燈,幾個垂髫的丫鬟正在沉默地灑掃,兼給書籍、書架作例行的防黴、驅蟲。
高達兩米的巨大榆木書架,從樓下到樓上,羅列俨然,至少幾十座。成千上萬、浩如煙海的典籍、卷宗、公門人事調動檔案,密密麻麻,有序地呈列其中。
師爺謹慎地緊扶着梯子,慢吞吞地自高處倒退向下,落歸地面。
少經日曬的中年書生,白瘦文雅,留着這年頭時興的美髯須,飄逸的衣衫裡隐約繪着潑墨的竹,是個看重君子氣節的。
“卑職徐……”
“我知道你是誰。”
清癯的書生說,離開身後高聳的梯子,從寬大的袖筒裡取出剛摘得的卷宗,來到務公事的紅木八仙桌前坐下。
略歇息,輕輕吐出一絲疲憊的濁氣。
沉靜地翻閱着紙頁,評價。
“履曆豐富,戰功彪炳。”
擡起眼皮來,和藹地笑了笑,把展開的卷宗向書案前方推了推。
“後生,你想自個兒看一下麼?”
“……”
我沒有動。
大國重臣麾下,頂級的幕僚,這種儒生段位太高了。弄清楚他的真實喜惡前,越老實越好。
“你就不好奇麼?”
我征詢性地望向旁邊的馬漢,校尉官直接把臉轉開了,垂着眼簾,把玩着鋒利的匕首,清理着指甲縫裡的污漬 ,置身事外的意思很明顯。
“……”故作怯懦,下位者惶恐不安。
“……卑職隻好奇一件事,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請講——”
京衙師爺好脾氣地說,洗耳恭聽,擺出耐心的傾聽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