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确乎與地方衙門不同,他們确乎與我們相異。
我們都是主打記憶恢複神功,他們嚴禁酷刑逼供。
我們都是小案看錢,中案看關系,大案看社|會|影|響,啊就是不在乎真相本身。
他們隻看重真相,不接受任何賄|賂|利誘,不懼怕任何強|權黑|,|惡威逼,窮盡各種刑偵技術力量,耗費大量時間人力物力資源,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水落石出。
還冤者以公道,誅邪惡以雷霆,把程序正義貫徹到底。
刀口舔血,出生入死。
以凡人血肉築成的長城,阻擋在黑暗與光明之間,背扛着歲月靜好,鎮守着民生萬裡。
跟着李青峰辦案幾個月學到的東西,比我過去幾十年還厚重。
這裡好像伊|甸|園,而我的墜入,是一滴根本不相配的污染。
白紙放在伊|甸|園中,永遠是白紙。
可已經被塗抹得紅中發黑,血腥味腐濁的爛紙,它還能重新變回白紙麼?——隻是因為放回伊|甸|園的清水缸裡泡了泡、洗了洗?
我不那麼認為。
我清楚自己做過什麼事,那些都已經刻在骨頭裡,融為靈魂的一部分了。卑劣與惡毒,如同呼吸般自然。
越跟李青峰、姚春慶、王朝、馬漢、張龍、趙虎……那些好人們共處,我越感覺自己是個爛|貨。控制不住地對比,永無止休地自我否定,好不容易熬到幾個月的帶教期結束後,身心俱疲,精神狀态嚴重萎靡。
……
解決了兩起民事糾紛,沒什麼案子在手上,這日下班早了些。
穿着厚實保暖的衙門制服,挎着沉重的雙兵,悠悠慢慢地行走在回家的長街上。冬雪細碎如鹽,天空呈晦暗的銀白色,稀疏的人流甯靜地湧動,兩旁的攤販時不時地吆喝幾聲。
冷風起,不大,在地面上卷成了個小小的雪色漩渦,還不到人腿高,我停下來靜靜地觀看了會兒,等它消散,繼續往前走。
農耕封建皇朝,康定二年,宋仁宗執政期間。這個月我二十九歲,過了這個年,就正式邁入了三十歲的中年人行列。
冬季的末尾,新春佳節,應該和父母親人一起過,但我早已失去了。漫長的光陰磋磨過去,連他們長什麼樣子、說話什麼聲音都記不清了。哦,連我自身原本的模樣也快模糊盡了。
時間與空間距離真是一種磅礴到可怕的東西。
過去學過的知識倒是很多還在,因為那些東西總是在運用,且無數次救了我浮萍漂泊的賤命。
我記得,心理學上有個理論,人活着必須有感情支點,可以多個,至少要有一個。否則肉|,|體的呼吸并不異于鐘表秒針的顫動行進,人會空,會垮塌掉,會瘋,會自|殺。
少時好讀各色言情小說,無限憧憬那些烏|托|邦中的驚奇與浪漫。可如果以永别家人為代價,還願意麼?
我和家裡的關系好像也沒那麼好,跟任何普通工薪家庭一樣,吵吵鬧鬧的。
但如今,如果可以回去,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抛棄所有打拼下的榮華富貴、政|治|人脈。
在這裡實在找不到自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