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的方法最利索,她死寂地想。
踢開凳子,懸空的一瞬間,在重力作用下,人體體重猛然下墜,頸椎當場斷裂,什麼痛苦都沒有,人的意識直接沒了。
凍死的方法也不錯,嚴冬季節,零下十多度,外面的流浪貓狗趴在避風的溝渠裡瑟瑟發抖,睡過去以後,永遠醒不過來,天亮全凍得硬邦邦了,變成毛絨絨的石頭。
可以嘗試一下。
雖然禁足室内,不被允許去宅院外,但自己身子這麼病弱,偷偷打開扇窗戶,讓冷風灌進來,再趁丫鬟婆子不注意,悄悄滅掉幾個炭爐子。晚上睡覺時穿得單薄些,不蓋被子,一直吹冷風,慢慢凍僵,沉睡進死亡,就永遠解脫了。
多麼好。
通過絕食自|殺,行不通。
一日三餐,但凡她少吃了哪一頓,那些負責看管的婢女小厮,烏泱泱圍着全跪下來了。
誠惶誠恐,心驚膽戰地哀求:
“發發慈悲吧,夫人,您要是出了什麼好歹,咱們今個兒當值的這些,全逃不了罪責,會被老爺公子發賣出去作賤奴的呀!……”
與她何關?
他們是她什麼人?非親非故的,愛怎麼死就怎麼死,她為什麼要在乎。
道德綁架也得建立在她有道德的基礎上呀。
擡起眼來望去,霧氣缭繞的夢境裡,許許多多的模糊面孔,扭曲且晦暗。連藏匿在暗處的隐衛也算在内,看管她的有十六人。
一十六條人命,如果她不老老實實吃這頓飯。
飯很油膩,有許多乳脂、膏類、肥肉,他們嫌她太柴了,抱着幹的時候跟個男人似的,所以把她往白白胖胖的方向養。已經圈養得白白胖胖,跟頭母豬似的了,仍然逼她繼續吃這種作嘔的食譜。
“沒葵水的女人難授孕,你的葵水務需正常,以開枝散葉,綿延我們展蔣兩家的香火。”
溫馴地服從,心如死灰,寂靜中沉默地絕望。雲鬓花顔金步搖的貴婦人,手裡握着冰涼沁骨的銀筷子,忽然産生了又一種驚悚的想法:
鼻腔往上,是直通大腦的吧?現在,把筷子豎直,微微向着胸前的方向傾斜,對準自己的鼻孔,頭猛地砸下去,當場腦死亡。
她解脫了。
然後她的家裡人就遭殃了。
南鄉會被江湖黑|,|勢|力抓到海上去,活着剁塊分屍,喂鲨魚。
那是她的神靈。
她的神靈拼盡了所有,仍救不了她。
傾家蕩産請最好的訟師團隊,雇說書先生煽動民間輿論,發動在公門的關系網,挨家挨戶,跪求所有能求到的捕快。搜集種種人證物證,一條條地找出本朝對應的法律條款,寫論文般嚴謹地羅列清晰,彙成厚厚的刑事訴訟文件。
咚咚咚,決絕地擂響厚重的鳴冤鼓。
平民對官|商|勾|結、黑白纏織,蚍蜉撼樹,一敗塗地。
她跟她一樣,是現代來的單純姑娘。
法呢?
她們想。
這是處清明的盛世,法去哪兒了?
新的生命猶如破繭的寄生蟲般,争先恐後,迫不及待地撕裂慘叫的母體,一個個血淋淋地鑽出體腔。
身體臃腫又消減,消減又重新臃腫,來來回回,持續了不知多少個年頭,漫無盡頭。
一切作為人的感受都消失了。
“昭弟,你看給她穿這身半透的紗裙,合你的胃口麼?”
宏觀的、結構性的整體腐|敗,豪商巨賈在高官權貴面前谄媚如同無骨的奴才,變着花樣折騰死寂的囚徒,猶如打扮一件精美的禮物。
各種風情的彩妝,各種繁複的發型,發钗、項鍊、手鍊、乃至于腳腕戴的玉镯,大腿綁的佑福金鈴紅繩。
“哥給你分享個帶勁的啊,别脫她,直接帶着衣服一起來,啧啧,那滋味兒……”
嘗遍珍馐美味的老饕之間,互相交流新的吃法、玩法。
“過來。”
“出來呀,娘子。”
輕浮浪蕩的笑聲,快活極了。
“你躲桌子底下作甚,真跟被打怕了的狗兒似的,縮着尾巴發着抖,怎麼都不肯出來了。”
粗暴地拖了出來。
以對待罪犯的壓制方式,劇痛地反鉗雙臂,就地按趴在地毯上。
騎在後腰上,伸手。
“拿藥來,要最烈的。不然太幹了,等會兒到處都是血。”
“是。”
藥灌得太頻繁,渾渾噩噩,于是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神智越來越糊塗。
漸漸模糊了現實與虛幻的交界線,分不清靠近來的是無害的普通人,還是即将傷害她的青面獠牙、錦衣禽獸。
“尊夫人的失心瘋愈發嚴重了,需要加大安神湯的劑量,好好修養。”
名醫聖手捋着花白的胡須診斷,謹慎地斟酌着措辭,生怕得罪豪門望族,不敢說實話,隻敢避重就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