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外勤的老刑偵皆精通易容變裝,換下綢緞衣裳,解下腰間玉佩,拆掉昂貴張揚的發冠,撕掉山羊胡,種種家夥什裝在包袱裡。
夜行衣,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隻在眼部露出一條縫隙,飛檐走壁,鷹隼般徜徉在風中疾馳。
底下的人間,瓊樓玉宇與貧窮苦難交織,歌舞升平與橋洞凍死骨并存。萬家燈火,輝煌迷離,無邊無垠的繁星墜落在土地裡閃爍。
巫傩節。
傩讀nuo,二聲,意為“驚驅疫厲之鬼,人避其難”。
一種遠古民俗,最早可追溯到殷商,起源于科學蒙昧時期,人類弱小,對自然宏偉巨力的敬畏崇拜,圖騰崇拜,以及巫術迷信。
延至今日,趙宋皇朝,全國範圍内,各州、各府、各路,仍以傳統文化的形态存留于民間。
我原先在西南當差,那地兒窮,還他媽多民族混雜,老械鬥掐架,經常爆發嚴重的流血治安事件。
生存資源貧瘠的惡劣環境裡,傩文化的宗教色彩相當濃烈。共同的精神信仰、威權崇拜雖然虛假,經不起邏輯推敲、純粹理性批|判,但确是個體生命的精神錨點、集體凝聚力的源泉,各部族尊者施行統治的必需工具。
那邊的傩舞又稱鬼戲,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各個村莊、寨子、鄉、縣,有各自的特點。文明些的,穿戴着大頭彩漆神偶,對着熊熊燃燒的篝火跳; 野蠻些的,巫師身上挂着死人骷髅頭招魂兒。
東南沿海這邊不知道會是何種習俗。
……
紅|燈|區夜間經營,回來時已經很晚了,翻牆入戶,避開巡邏的護院隊伍、暗處的崗哨。真氣雄厚,輕功超絕,連狗窩裡趴着打盹的狼犬也沒有驚動。
貴族山莊園林,安保森嚴,要在以前,我是不絕敢這麼高來高去的。身手粗劣,很容易碰着瓦礫、踩碎了枯枝什麼的,觸動警戒,被包圍拿下。
但現在麼……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日日月月年年,持之以恒地勤學苦練,說實話,連我自己,都已經摸不太清如今武功達到何種成就,在朝廷、江湖中算什麼水平了。
隻感覺身輕如燕,刀鋒勢如破竹,握拳間洪波萬裡的力量充盈感,對于一切都遊刃有餘,鎮定泰然。
殺錦毛鼠不成問題。
捏死三個蔣畜生綽綽有餘。
幹掉展昭……
本能地抵觸,不敢往那方面思考。展昭不止是展昭,他是受芸芸衆生頂禮膜拜的男性神明,是某種巍峨的社會符号,我所知全部世界的武力值天花闆,不可逾越的天塹。
“……”
洗洗睡吧,夢裡什麼都有。
甭異想天開了,現實中真惹毛了展昭,那能有我好果子吃?不定得挨多慘烈的毒打。
……
半夜潛回屋,困得實在不行了,眼皮子沉甸甸的,草草洗漱便鑽被窩了。
雖然睡眠時間嚴重不足,但根深蒂固的生物鐘還是在寅時二刻左右,喚醒了人腦。起來練功、讀書,束胸綁緊胸部避免晃蕩,穿上三層衣服,裡層吸汗,中層保溫,外層擋寒風,雷打不動地出去跑步。
正月裡,晝短夜長,太陽升起極晚。寅時二刻,淩晨四點鐘,外面竟然亮如白晝。
草木稀疏的開闊地帶,石灰粉圈畫的特定區域裡,無數男女老少,垂着臉,孝順地跪在地上,沉默不語地燒紙錢。現場又熏又熱,搖曳的火光映照着每個人的面孔晦暗不清。
大型轉賬現場,陽界的生者,向冥界的亡者彙款,确保逝去的老人、親屬在另一邊過得好,吃飽穿暖。并且手裡有餘錢潤滑關節,不至于被鬼差為難。
燒假|鈔、金元寶、銀元寶、紙藝馬車、紙藝房子、彩繪的金童玉女……陰風攜卷着輕飄飄的飛灰,在空中形成壯觀的火星旋渦,仿佛祖先顯靈。
地方衙門如臨大敵,生怕點着了樹木、民宅,引發火災,鬧出人命死傷、财産損失。
一個個哈欠連天的官兵,着厚實的冬季制服,被煙熏得滿眼生理淚水,值守在最外圍。坐在小馬紮上,呆呆地盯着白色石灰圈裡的百姓燒,百無聊賴,時不時與旁邊的戰友交頭接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