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縱情跳舞,我們盛大狂歡,我們在靡華中放肆地揮霍腐|敗。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愁。古來聖賢皆寂寞,趁着人生得意,盡情地享受。美食、美酒、金銀珍寶、美人、娈|童、古董……
瓊漿玉露豪飲入喉,霓裳豔舞颠倒神魂,恢宏的民族聲樂藝術,在權貴享樂的殿堂裡盛大怒放,成就節節高攀,璀璨地更上一層樓,流傳萬古。
觥籌交錯間分食下層利益,宛若分食血紅砧闆上任由宰割的魚肉,同僚摟香攬豔,紅光滿面地蠅營狗苟。
許多清醒的人都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千層廣廈崩塌于蟲豸啃噬,萬噸大船沉沒于臃腫的寄生。但沒有人停下,你不偷,旁人也會争着偷的,你不貪,旁人也會争着貪的。皇朝已無法刹停,苦苦螳臂當車作甚?在我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不若想開些,相信後人的智慧。
這片古老的母親土地是如此的頑強,勿論千瘡百孔,山河飄搖,兵荒馬亂,她總能重新煥發出新生,哺育出菁菁後世。
數千年來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
興亡更疊,嬴、劉、李、趙、孛兒隻斤氏、朱、愛新覺羅氏、蔣……恍惚的眼瞳中,恰似這輝煌戲台上的你方唱罷,我方粉墨登場。
“哇呀呀呀呀呀!——”
刀馬旦,耍花槍,名伶身披彩胄,上演跌宕起伏的舞台劇,眼波流轉,顧盼神飛。台下陣陣叫好,宛若沸騰的滾水。
鷹子背着我們,壓着羅裙單薄的少女,親得忘我投入,嘤|咛低低; 澤雲滿面紅光地與豔姬調情,閑聊間,各處撫摸滑膩;喝高了的蒙厲悔有些耍酒瘋的前兆,一拍桌案,所有果食一震,大聲吆喝着:
“小弟,還不來添酒?——”
侍者跪地膝行而來,低眉順眼,麻利地把鎏金托盤中的各類名酒放下,飛快清理掉桌面上的殘羹、空盞,恢複衛生。
章平一邊用竹簽挑着雕刻玲珑的甜瓜塊吃,一面看也不看地吩咐:“再去上兩碟龍鳳燴、龍虎鬥,添些熱湯。”
“是。”
侍者恭謹應喏,卑賤地跪在地上,迅速膝行着離開。
這麼些年,鄉衙、縣衙、州衙、府衙、京衙,步步攀登,千萬萬萬花團錦簇皆看過。許是什麼都享盡了,阈值提升得太高了,這種嘈雜的熱鬧中,我感受不到太大歡喜。隻覺得耳朵裡很吵,映入眼簾的世界,群魔亂舞,百鬼夜行,光怪陸離。
一切都很空洞。
我找不到意義。
我找不到任何意義。
活人存活在世間庸庸碌碌,逐利而來,逐利而去,食欲、性|欲、金錢欲、權力欲。
食物資源、性|資|源。
金錢與權力本質上還是為了更好更多的食物資源、性|資|源。
然後呢?
不斷地刺激五感,在床上和美好的肉|體糾纏翻滾,在下位者的奉承聲中飄飄欲然……
然後呢?……
不,不能那麼深想,繁重的工作任務、學習任務之餘,難得今天放松。
學的時候往死裡學,玩的時候也務必投入,瘋玩。張弛有度。
“在下,”醇厚的男聲微停頓,不卑不亢,繼續道,“崔恨美。”
“見過徐名捕。”
琉璃盞中葡萄美酒輕輕地蕩漾着漣漪,反射着迷幻的會|所燈光,紙醉金迷。
倚靠着柔軟的熏香靠枕,酒精作用下,我恍惚了會兒,才從空洞、虛無、痛苦的情緒狀态中抽出神來。
我看着敬到面前的酒,這是一雙非常好看的青年手掌,骨節修長、寬且大、白皙、帶着少許汗毛,指甲是積年精心保養的瑩潤。
沒有絲毫磨損,不似白玉堂、展昭、杜鷹他們那般,習武者,遍布厚實的黃繭與累累疤痕。
素手延伸出去,連接着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青色的血管隐約凸起可見,藏進寬大的紗袖中。
松弛的寬袖長衫,披垂着瀑布黑發,領口放蕩地開着,作大V領狀,道不盡的風情。
“你應該稱為我‘展夫人’。”
在官僚把我男人身的僞裝盔甲敲碎,變得赤|條|條後,所有人都改變了對我的稱呼。
“不,”頂級的男花魁輕輕地搖了搖頭,“您是特殊的,您有自己的功勳與事業,獨立于夫主以外。”
所以他單獨敬稱我的姓氏“徐”,加上職務。
而非視我為嫁人後的展徐氏、展夫人。
胸腔中怦然一動。
“起來說話。”
我伸出手,握住下位者的腕部。
男子落拓不羁地撩開身前長衫,随着我的虛扶由跪姿起身,明亮的面孔上,柔和的笑意徐徐地綻放開來。
一瞬不瞬,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謝大人。”
身量近七尺,很高,這種風月場所的服務人員沒有矮的,社會主流審美對于男人就是要高、強壯、寬肩厚背長腿。
不知道他的靴子裡有沒有隐藏增高鞋墊。
坐在我身邊伺候,無微不至地溫柔小意,為我扇扇、續杯、喂食。
“你看上去很累,”解語花低聲說,“勉強自己,不難受麼。”
他的水墨長衫很清雅,帶着絲絲文氣,我怔松着迷離的醉眼,慢慢地喘着熱氣,望笙歌豔舞、盛世腐爛,在混沌的腦海中費勁地回憶着适才花魁起身那一刹那,長衫上舒展開的七言律詩内容。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
然後什麼來着?……
這朵解語花很好,打扮風格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幹幹淨淨,沒有多餘地描眉畫目,純天然的絕色藍顔。
我對男性的審美始終是清爽的,無法忍受脂粉氣,陰不陰,陽不陽,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