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淩回到了宮宴之上,他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但好在,無人好奇他晚歸的原因。
此時宴會中間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很顯然是為獻藝準備的。再看看對面,梁婉已不見蹤影。
宴會的高潮需要人做鋪墊,那些新貴的子女們便是顯而易見的奠基人。
隻見一個又一個女子“自發”獻藝,吹拉彈唱,應有盡有。終于,便見梁婉換了一身舞衣姗姗來遲。
待上一人獻完藝領完封賞之後,梁父領着梁婉跪到台前,道:
“小女自幼愛舞,然生性多羞,輕易不敢顯露人前。恰逢聖上宴請,小女感懷聖上惜民之心,自創了一支《奔月舞》,獻于聖上,恭祝聖上聖體安康,國泰民安,歲歲年年。”
吉利話自然誰都愛聽,大梁帝聽得龍顔大悅,大手一揮,道:“允。”
梁父叩謝。然後離去,獨留梁婉一人跪伏在台上。
她一身輕籠煙的軟紗,内裡是淡淡的鵝黃色内襯,腰肢纖軟,體态婀娜。
鼓樂聲起,竟是大衆都耳熟能詳的《水調歌頭》,光聽前奏,就已經讓人忍不住跟着搖頭晃腦了。
但蕭景淩對這一切都沒有興趣,盡管衆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但他仍然在努力找尋晏南丘的身影。
與他一樣的還有蕭景琛。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場無聲的較量。
蕭景淩率先撇過眼去,為時尚早,他且暫避鋒芒。待到來日,他就會知道誰才是最後的赢家。
然而晏南丘不知是提前離席還是其他,竟然不在宴會廳裡。
蕭景淩逡巡一番,心中有了思量。
按照夢中所示,待會兒梁帝出言撮合之時,蕭景琛一定會率先打斷,然後談及自身一年後即将前往封地之事。
梁婉被落了面子,梁帝若不給她另指一門配得上她的婚事,那梁家在京中必會淪為笑柄。
這是皇後一派不會樂意見到的景象。
所以到了最後,梁婉的婚事被立即定下,雖說不是嫁于蕭景琛為妃,卻也是位門庭顯貴之人,總不算有失尊嚴。
但梁婉被當做“靖王妃”那麼久,最後卻沒有如意,到底是有些郁郁的,因此往後不到三年,便溘然長辭。
蕭景淩想,既然他早已決心改變故事走向,那不如再多嘗試一把,将這個梁婉保下來。不知怎麼的,他有預感,梁婉将來,一定會成為蕭景琛與晏南丘之間最大的阻礙。
于是,在台上那倩影還在傾情舞動之際,蕭景淩拿起了手邊長期作裝飾用的洞箫。
洞箫音色空靈秀雅,聲音出腔的那一刻,便宛如天籁。
梁婉正演繹到《水調歌頭》詞阙的上半段尾聲——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蕭景淩的洞箫聲一加入,就讓衆人仿佛真的身處廣寒之地,唯有佳人起舞弄影一般。
突然的改動讓台上的梁婉驚吓不少,但她實力過硬,舞姿卓絕,因此在衆人都沒注意到的間隙,她又很快地調整了自己,投入到舞蹈中去。
隻是還是有差别的。
原本欣欣向上的歌曲,經過洞箫的改編,成為一首純粹的思念親人之作。
梁婉舞着舞着,眼眶濕潤起來。
這才是她創作《奔月舞》的初衷!
她的《奔月舞》原就不是為中秋佳節所做,而是受玉溪生人“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所感,創作的表現有情人生生分離不得相守的舞曲。
但她父親為了讓她獻藝,硬生生将其雜糅進《水調歌頭》的編曲之中。
若僅如此便罷了,畢竟《水調歌頭》傳唱之廣,民間亦有衆多版本。
有歡欣鼓舞的,有大氣磅礴的,亦有感念親人分離之苦的……
梁婉尤愛後者。
她生母早逝,雖是嫡長女,但從小被皇後帶在身邊教養,看似無上榮光,實際上不過是寄人籬下,心中從未有過歸屬。
直到她十五及笄,被接回梁家,梁家主母王氏對她亦是不薄,但畢竟是繼母,她也無法如對待生母那般交心。
《水調歌頭》本是思念親人之作,卻被用來獻舞,梁婉不敢反抗,但又何曾不偷偷幻想過,若是……若是隻是思念親人,便好了……
在空靈秀雅的洞箫聲中,她旋轉起來,帶着對母親的思念,帶着對父親安排的不滿,帶着對這名吹奏者的感激,舞出了一種凄美決然的姿态。
一舞畢,滿座寂然。
既是對這曠世舞姿的傾歎,又是對這虛假繁榮的反思。
高漲的情緒冷靜過後,衆人開始思考一些更為感性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