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高座的大梁帝才出聲：

“方才吹奏者，是何人？”

蕭景淩身旁的幾人默默回避，顯露出他的身形來。

蕭舟衍看過去，似乎他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往常被他忽視的七子，竟然有這般完美的樂感。

蕭景淩見大家都發現了自己，便推動輪椅上前，來到了梁婉旁邊。

他費力地撐起身子，同梁婉一般匍匐在地。道：

“時值中秋佳節，小七一時有感于心，忍不住獻醜了，擾了父皇雅興，還請父親賜罪。”

在皇帝面前，蕭景淩還是很懂得服軟的，他是他最不重視的兒子之一，若不是因為梁婉，他也不會貿然将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蕭舟衍果然眯起眼來，腦中細細思索一番，才道：“你是郦姬的兒子。”

他叫起了他母親的舊名。

蕭景淩應道：“是。”

蕭舟衍又看了他身旁的梁婉一眼，道：“郦姬生前善舞，就如這位梁小姐一樣。”

蕭景淩繼續應是。并道：

“母嫔舞姿優美，小七一度以為天下再難尋其二，然而直到今日，見到了梁小姐……”

“梁小姐舞技卓群，讓小七歎服，小七這才忍不住以蕭合音，以祭生母在天之靈。如此佳節，梁小姐的樂曲合該是歡慶的，然而卻因為小七一己之私……若父皇因此怪罪梁小姐，兒臣願承擔所有責罰。”

他說得又急又快，卻語氣誠懇，渾身顫抖的樣子，倒真像怕得不輕。

大梁帝揉揉眉心，道：“中秋佳節思念親人本是人之常情，朕又不是什麼不明事理的昏君，不用如此膽怯。”

蕭景淩這才好似放下心來，怯怯地擡頭往上看了一眼，又快速垂下頭去。

“謝父皇。”

見他形單影隻、孤寂可憐的模樣，大梁帝終究不忍心，派人服侍他坐到了輪椅之上。

至于旁邊的梁婉，因為沒點到她的名字，便一直匍匐在地。

交錯的當會兒，蕭景淩小聲地朝她道了句：“方才影響到你了，對不住。”

竟還是在為他的突然合音而緻歉。

梁婉有心想回些什麼，但大梁帝在上頭坐着，她便強忍着沒有出聲。

蕭景淩走後，便是衆人對梁婉方才表演的大肆誇贊。好像無論蕭景淩出不出現，這結局都不會變動似的。

但仍是有什麼不一樣了。

就在大梁帝即将開口的當會兒，梁婉忽然臉色青白，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主角暈倒，接下來的賜婚戲碼自然無法上演。

衆人皆是有些悻悻然，唯有蕭景淩，仿佛事不關己般撚了撚手指。

手頭仿佛還有餘溫，但那隻純白可愛的小鳥卻已然不在了。

事情進行得比預想中的還要順利，策反梁婉也是臨時起意，他其實不确定能否成功。

好在他此前對梁婉的身世有過一些了解，加上他擅長揣度人心，自然知道梁婉受此刺激後會有何反應。

隻是沒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梁婉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若是自己當場拒絕梁帝的賜婚，勢必會鬧得三方不快，那她不如裝死，将問題扼殺于萌芽之态。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那種熟悉的，能夠掌控一切的踏實感又回來了，蕭景淩又成為了那個雲淡風輕之人。

他甚至有閑心去思考咕咕的死怎麼糊弄過去。

肯定是不能跟尹知月說實情的，否則她就會知道，他其實是一個自私自利、毫無憐憫之心的人。

而尹知月最看重這些了。

她到如今還願意跟着他，為他治病，不過是因為她相信，他是個“好人”。

跟尹知月待久了，他都快以為自己是什麼善人了。

然而他今日的所作所為，卻讓他充分意識到，他還是他，他還是那個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他跟她，終究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