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内,常瞑河與蘇瞿白一同站立着,手邊是雍州與河東地界之間的沙盤,兩地之間的地形地勢全被呈現。
蘇瞿白指在一處:“沈巍集結的軍隊現下正在城外五十公裡處。”
常瞑河身負輕甲,看了眼蘇瞿白所指之處:“他倒是會尋地方,怎麼想的,我真是看不透他。”
那處是一處平坦的平地,但後方有山丘圍堵,兩山相對,隻有一處通往外面的道,不過道路較為崎岖,碎石居多。但凡是個行軍打仗的都不會給自己選個這樣難逃難守的陣地,若放在旁人身上,他們還真不會多想,隻會覺得這是敵軍給他們送戰績來了,但這事放在沈巍身上總讓人覺得背後自有深意。
“不管他有什麼想法,咱們需得小心為上。”蘇瞿白視線在沙盤的地勢起伏上遊走着,他在推敲各種應對之法。
“唉,斥候倒是處處來報,但也沒見沈巍有什麼大動作,總這樣耗着,真是不痛快。”
蘇瞿白看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關外戎狄賊心不死,近幾年更是小動作不斷,自有你上陣殺敵之時。”
“你也知道我也就是嘴上威風。”常瞑河一下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置于腦後,眼睛看着帳頂,低聲說了句:“誰不想天下太平,百姓和樂,站在誰的立場上都沒做錯,隻是不得不争。”
他也就傷春悲秋那麼一會兒,很快便坐直身子,插科打诨道:“威風凜凜一身正氣的蘇少卿,我能問你件事嗎?”
“你說。”蘇瞿白沒看他,便沒瞧見他臉上促狹的笑。
常瞑河站起來,抱住蘇瞿白的肩膀,看着他的側臉:“前兩日我去找你了,但你沒在,我就随便在屋中賞了眼你的墨寶,不成想走時撞掉了桌案上的木匣子。”
蘇瞿白手上動作一頓,将他撞開:“所以呢?”
常瞑河憋不住了,笑着問出口:“所以你給梁娘子寫了那麼厚一摞信為什麼不送出去?”
“人家知道你在這深情款款嗎?”常瞑河暗自搖頭:“蘇少卿啊,追人不是你這樣的,你得把自己一顆心亮出來,叫人家看見才行。明明心裡想得不得了,信寫了一封又一封,就自己藏着,怎麼着,要我誇你一句情聖嗎?”
蘇瞿白很平靜,臉上毫無波瀾,就那樣看着常瞑河。
他在河東排兵布陣,常在外練兵,冷白的皮膚終是曬黑了一點。
“那要怎麼辦?”蘇瞿白發問了一句,又說:“将自己的心毫無顧忌地亮出來,叫人家知道明悉,然後呢?大敵當前,若是我出了事,她該怎麼辦?你叫她該怎麼辦?”
“我倒是将滿腔真情訴說了,我暢快了。若非戰事吃緊,我将這顆心定是要抛出去的,但敵軍兵臨城下,我再将心中所思所想一味兒加給她,她會怎麼想,她能怎麼辦?”
“我未死,她接受,二人歡喜。我若是戰死呢?曾經的情意疊加在她身上,你讓她怎麼辦?守着一副枯骨,被世人稱頌兩句,孤苦一世。還是忘了我,再尋情意,被你們知情之人暗地裡罵冷心無情,白白辜負了蘇瞿白的喜歡。”
“喜歡不是兒戲,梁溫是她自己,我不想她做選擇,更不會讓她因為我去選擇。”
“常瞑河,梁溫不一樣,她失去過,痛過。她得到的很少,擁有的很少,我不想她再痛一次。”
“那信是寫給我自己的,是為了告誡自己、克制自己,我不用她知道。”
蘇瞿白沒再說了,轉過身去。
身後的常瞑河罕見的沉默了,不知多久,突然笑了:“哈,瘋子。”
這情情愛愛果然不适合他。
他坐回椅子上,耳邊卻一直都是蘇瞿白的話,随後将手背壓在眼前:“哈,我也是瘋了。”
與他何幹,他瞎操什麼心。
屋中沉寂許久,蘇瞿白本來話就不多,在軍中磨練許久更是不愛開口,常瞑河這個活泛的人因為蘇瞿白的真心話弄得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帳外,有些喧嘩。
蘇瞿白皺眉,提步往外走去,剛掀開帳簾,就有人來報:“盛京來人了。”
常瞑河與蘇瞿白對視一眼,同時往外走,正好撞上盛京來的人。
是福祿,太子李恪身邊的内侍官。
福祿展開卷帛:“密旨到,大理寺少卿蘇瞿白接旨。”
烏泱泱跪了一地,輕甲碰撞,福祿恭聲宣旨:“天子重疾,儲君代為監國,欽此诏令:今有邊患,孤聞大理寺少卿忠正明德,實賴肱骨之任臣,特命其為平定主将率部鎮壓,務必克敵制勝,保我疆土。”
“臣接旨。”蘇瞿白伸手接過,随後站起身來。
福祿笑了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蘇少卿,殿下托奴帶給您的。”
蘇瞿白接過:“有勞。”
“時候不早了,那還得趕回去複命,祝蘇少卿勇往無前,銳不可當。”
福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軍中将士都在歡賀,蘇瞿白笑着和他們說了兩句,随後就讓副将将人帶走。
他與常瞑河回了帳中,将那道稱不上密旨的密旨放好。
常瞑河啧了一聲:“有權無職啊,蘇少卿。”
蘇瞿白嗯了一聲,不太理會這件事。
常瞑河接着說:“太子這是對你委以重任呢,這次給了實權卻并無職位封賞,這是等着戰後封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