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克禮曾說過,當年薛得信等人的屍骨,是仵作帶着一幫人埋的。
難道這大将軍,指的就是薛得信?
可那都十九年前的事兒了。
眼前的孩童不過七八歲的年紀,怎會知曉?
馬仵作告訴他的?這麼多年,他為何要告訴小孩兒這件事?
薛譽跟着小孩兒又走了百步,在一片小土包前停下。
“這是什麼大将軍?為何葬在此處?”
“我也不知曉。打我記事時起,祖父每年都要來這兒看看他們。如今祖父不在了,我便替他來看看。”
這一片土堆很密集,共四個,沒有墓碑。
與當年死去的薛家軍人數對得上。
若僅僅是因為仵作這個行當,讓親人不理解,可人都死了,一切怨怼都可消散,至親之人卻依然要将馬方明埋葬在這荒山中。
一定還有别的原因。
若這裡埋的便是薛家軍,馬仵作年年來看他們。
薛譽想,這便是小孩兒的父母不願小孩兒來祭拜祖父的真正原因。
十九年前那個案子,薛得信與溫甯勾結,殺人截貨。縱使他曾為了宸國的太平、為了百姓的安穩征戰沙場,但在有些人看來,他也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
應該挫骨揚灰,不該祭拜。
而馬仵作對惡人的祭拜,卻是十幾年都不曾間斷。
也難怪他的子女想要與他劃清界限,不惜将其葬在荒地。
薛譽等小孩兒拜完,便将他送回了家。
又是免不了一頓挨罵。
薛譽也向馬方明的兒子确認過了,那一片土包,确實埋的就是當年薛得信那幫人。
他朝薛譽跪下,“他的祭拜,與我們無關,我和夫人從未去祭拜過。吾兒尚小,還不懂事,被帶壞了,求薛仵作别追究。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讓他做這樣的事了。”
薛譽愣了愣,将他扶起,“我并非來治罪的。隻是當下有個案子需要重驗他們的屍骨,來确認一番。”
“不會錯的,就是薛得信那幫人。”
薛譽從馬家借來了闆車,草席,鏟子和蓑衣,等不及向黃提刑彙報,自行掘墓去了。
等他将屍骨挖出裝上闆車,在運往提刑司的路上,便見到了暈倒的柳鳳。
柳鳳側躺着,雙手合十墊在臉頰下,她認真聽着,睡意全然消散。
沒想到今日這一吵,倒是将薛副将的屍骨給找着了。
“那屍骨呢?”
“放在柴房裡了。”
“确定是薛家軍的?”
“還沒驗,但應當不差。”
“通知黃提刑了嗎?”
“還沒來得及。”
柳鳳點點頭,想了會兒忽地坐起,“現在驗吧。”
“啊?”
“夜長夢多。況且,心裡想着這事兒,也睡不踏實。”
“可你身子尚未痊愈。”
“我自己的身子我知曉,不礙事。”
“黃提刑那不知會一聲,咱們擅自驗屍,是不是不大好。”
“天色已晚,外頭又下着大雨,事急從權。有什麼事兒我和你一起扛。”
柳鳳和薛譽對視了一眼,莞爾一笑。
薛譽将屍骨洗淨,拿到屋内一字排開。
四具肉身,經過十九年的侵蝕,如今已變成四具白骨。
經過勘驗,其中三具屍骨上都有大小不一的劍傷,有的還缺指骨,一看就是曾征戰沙場浴血殺敵之人。還有一具看骨齡應當年紀不大,雖也有傷,但是不多,應當是新兵。
屍骨中,有一具的骨齡最大,約莫三十好幾,大概率便是薛得信的。
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收獲和異常之處了。
柳鳳歎了口氣,喃喃道:“究竟是哪裡沒想對呢……”
薛譽不想她太過傷身,将屍骨一收,安慰道:“這不過就是我死馬當活馬醫的一條路子,十九年了,查不出什麼倒也正常。”
“你别想了,早些歇下吧。明日我把屍骨運到提刑司,找個畫師按照他們頭骨畫出生前面容,再讓人來辨認一二,讓他們的親人将屍骨領了回去。”
柳鳳乖順地點點頭,合眼躺下。
一夜無夢。
第二日,天放晴了。
薛譽将闆車一推,朝身後的柳鳳說道:“走吧。”
片刻後,薛譽眼前一道人影一閃,闆車往下一沉,柳鳳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闆車上了。
“走吧!”
有人推着車送去上班,可真舒服。
“不是……這旁邊可是四具屍骨。”薛譽有些無奈。
“屍骨怎麼了,我又不怕。”
一路颠簸,到了提刑司,門外的文城看了一眼心情大好的柳鳳,和一臉無奈的薛譽,微微垂下眼睑,說道:“你倆吵好了?”
“吵好……吵什麼吵,我說了我倆沒吵架!”柳鳳從闆車上跳下,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白了文城一眼。
薛譽站在一旁細聽,片刻後覺出不對勁來。
他将柳鳳拉至一旁,咬着牙說:“你和他說我倆吵嘴了?”
“我沒有!”柳鳳真的冤死了,天知道這文城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那文城怎麼知曉?”
“我不知道啊!”
話音剛落,有人加入進來,清了清嗓子,“我自己發現的。昨日柳大人一人前來,又魂不守舍。”
薛譽嘴角一揚,忍了好久才硬生生将笑臉壓下去。
“不過……”文城擡眼,直勾勾看向薛譽,在他耳邊低語,“若再有下次,薛仵作莫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