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裡,果然下起一場雪。
甯野跟掌櫃的談了許久,直到燈芯剪至第三遍。
五月被她叫入驿站,不知說了什麼,回房睡覺時眼圈都是紅的。
在镖局本部的火兒姐給她們飛鴿傳書,說帶着剩下的姐妹們搬離原來的地址,去了離原地不遠的地方。如今已經安頓下來,镖局積攢的财物也都在,足夠姐妹們省吃儉用過個幾年。
火兒姐還說,讓她們安心走镖,就算镖局如今隻剩二十多人,镖局亦能經營下去。不少人聽說她們镖局被滅門,二當家依舊遵循約定走镖後,單子多了不少。若是沒有意外,預計再過些時候,镖局還能再招點人。
她們镖局上下幾乎全是女性,火兒姐是資曆最老的一批镖師,有她在大後方,甯野放心不少,盤算下一步該如何進行。
她連夜寫完十幾封信,發往每個奉遠镖局的關鍵點驿站,穩住人心。
大當家已不在,甯野成了镖局繼任者。
突然之間擔此大任,她隻覺沉重又難過。
夜裡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輾轉反側,回憶起和大當家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就遇兩軍混戰,慌不擇路誤入叢林,被正在走镖的大當家撿回去。
為了能快點賺錢,報答大當家的恩情,她每日早起練功,寒來暑往不曾間斷。大當家看她肯吃苦,不知不覺把看家本領也教出去,在她十五歲那年,打敗镖局資曆最老武功最好的一批镖師後順利晉升為二當家。
奉遠镖局史上年紀最小的二當家。
火兒姐那時不服氣,三天兩頭找她打架,後來也慢慢被打服。
回想起來,她雖與大當家接觸不多,但在亂世之中,曾有這麼一名女性庇護下長大的孩子,不用挨餓受凍,流離失所,真可謂三生有幸。
現在,她站在大當家的位子上,她真能做到像大當家那樣好嗎……
原先甯野從不考慮镖局問題,因為有大當家在,她隻要跟着那人的步調走就好。現在頭頂遮風擋雨的瓦片消失,她竟有些迷茫。
甯野再次翻身。
窗戶傳來點響動。
但今晚守夜的镖師并未發出警告聲。
镖局裡的姐妹都很可靠,她不用去想她們是不是守着夜突然睡着,隻是依舊有點不放心。
甯野正要起身去看看,發出聲響的東西踩在她腿上。
她抽出枕頭下的匕首,對準來人:“誰!”
昏暗的天光透過窗棂撒入,正巧照在那團白色絨毛上。
對方被她吓得炸毛,看起來圓滾滾的,在黑夜中綠幽幽的大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像兩顆帝王綠翡翠。
“吓本少主一跳!”白狐口吐人言,發出的聲音卻是純狐卿那獨特的清澈嗓音,如浴春風。
甯野正郁悶,沒好氣地說:“大半夜不睡,來我這幹什麼!”
“你給我安排的那是床嗎!又冷又硬,跟在野外睡大石頭一樣。”純狐卿不滿地投訴住宿環境,“被子也是硬的,枕頭也是硬的,眯一會都能鬼壓床。”
“……走镖就是這樣,你要是受不了自己去找住的地方。趕緊走,我要睡了。”
“你睡得着?镖局被滅門,你這個二當家大晚上的不得想想怎麼發展下去?”
“……”甯野沉默一瞬,語氣變得冷硬,“這不關你事。”
她收起匕首,放回枕頭下。
見他還不走,甯野擡腳趕他:“趕緊走。”
白狐揚着八條大尾巴,在她床尾處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
“你再不走,我動手了。”
純狐卿這才小聲說話,語氣裡帶了點試探:“你看,今夜這麼冷,被子又薄,不如我們倆将就一下?我的尾巴很暖和,你要不要試試?”
甯野想起镖局裡的大黃貓,天氣冷的時候就喜歡鑽到她被窩裡,趴在她胸口邊打呼噜邊睡覺。夜裡渴了餓了,出去一趟後,帶着滿身寒氣再次用腦袋拱入被窩。
不過一會,就會再次響起呼噜聲。
想到大黃貓,又看到眼前的大白狐狸。
一個貓科,一個犬科。
共通點都是毛絨絨的。
這隻死狐狸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那身皮毛在晦暗不明光線下都散發着一層柔和的銀光,手感看起來,異常柔軟……
見她心動,純狐卿不遺餘力推銷自己:“怎麼樣,跟本少主一塊,你睡這邊,我睡那頭,一定暖和!”
“好!”甯野立即點頭,但提出條件,“不許變回人形!”
“你想我還不同意呢。”純狐卿冷哼,“本少主長得傾國傾城,變回人形你要是把持不住對我幹點什麼……”
“算了你還是走吧。”甯野躺下,懶得理會。
純狐卿沒料到她變臉如此快,急了:“本少主要不是凍得要命,至于跟你這個臭男人在一處嗎!”
甯野無語:“所以你大半夜來我這,采陽補陰?”
“什麼叫采陽補陰!我隻是看你陽氣足應該挺暖和!”
翻譯過來就是:狐狸凍得連面子都不要了,隻想跟她一塊睡覺取暖。
就跟镖局裡的大黃貓一樣。
甯野想笑,蒙在心上關于镖局滅門的陰霾稍稍驅散。
她故意逗他:“你不是說我是臭男人,不然你去别人那吧,我那些‘兄弟’陽氣也很足。”
“……你!”純狐卿着急地走到她面前,把尾巴放在她手邊,“讓我在這吧。别人那,我跟他們不熟……”
“嗯。”甯野閉上眼睛,揉了揉它軟乎乎的尾巴尖。
比棉花還軟。
她才揉兩下,就覺得有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