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越說越輕,聽在裴司耳中卻振聾發聩。
今夜發生這麼多事,裴司那一點希望在此時此刻破碎得徹底,他含淚點頭,站在金線内的圈裡不動。
甯野習武之人聽力極好,周旋兩個回合後沖着他們這邊跑來。
她身上的衣物被涎水腐蝕出大大小小的洞,看起來狼狽不堪。
寒風裹挾血腥屍臭掠來,眨眼間到近前。
甯野望見裴司腳下的金絲圓圈,莫名覺得有安全感,正要踩進去,純狐卿伸腳絆她,急道:“不許踩!”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時候說!
她罵了句髒話,腳上傳來阻力,她握着長槍急急側過身,直接撲向一旁站着的純狐卿。
兩人抱着滾了半圈停住。
現下純狐卿不僅下巴痛,手掌痛,連肋骨也被砸得像是要斷了,他差點疼厥過去,硬生生讓自己清醒着把甯野半抱半拖到一旁樹下。
“你要……”甯野捂着被磕疼的額頭爬起來,瞥見他胸口處掉出來的長命鎖,上面浮雕複雜,正中間是一隻小狐狸,被她腦袋磕得微凹下去。
之前與他打了一架,純狐卿現在衣衫散亂,順着敞開的衣領,視線控制不住地往下移……
還,還挺大,不是,挺白……
如此緊張的時候,甯野暗罵自己一句禽獸,忙收回目光退到一邊。
宅子内被裴司喚醒的死屍全都圍攏過來。
裴司站在金絲圈裡,環視自己曾經的家人。
他們披頭散發,猙獰着面孔,想要啃咬他的身體。魔氣絲絲縷縷從他們口中溢出,裴司站在圈内可以清晰看到在死屍頭頂與魔氣糾纏的魂魄。因為他低劣的還魂術,逼迫陰魂轉生,完整的靈魂不再完整,正被魔氣撕扯吞咽。
“我錯了……”眼淚再次沿着未幹的水痕落下,裴司頹然癱坐在地,眼中失去神采,鋪天蓋地的絕望将他圍裹,胸口的劇痛像是有人拿着匕首一下又一下,穿透胸膛,紮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一開始……就不該,強要留下你們……”
“裴司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斷道歉,内疚自責潮水般湧來,他哭得喘不上氣,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死去。
環繞在他身邊的死屍自踏進金絲網中心後便被束縛住,縷縷金光如繭絲,從腳底升起,不緊不慢地包裹死屍露出的每寸皮膚,溫柔地收攏他們的發絲,直至将他們裹地像金燦燦的蠶蛹。
死屍漸漸的不再掙紮。
宅子内的蛛網回攏,罩上每具屍身,将死屍整齊地羅列成一排後像薄毯般蓋上他們的身體。
純狐卿脫力倒地。
裴司淚流不止。
甯野擡頭看微亮的天色。
已過黎明。
“扶我起來。”純狐卿虛弱地說,他沒有指定是誰。
但現在能動彈的……隻剩她……
甯野起身,把他拉起來,見他手上插着匕首,猶豫着問:“需要處理一下嗎?”
“這個法陣,現在靠着我的血維持,你要是怕死,現在應該再捅我一刀。”
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甯野還真拔出自己腿環上的匕首,準備捅他一下。
純狐卿已經維持不住人形,露出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見甯野這架勢,他微微炸毛:“你來真的?”
“不是你讓我這麼幹的?”
“等你死後我一定在閻王殿裡為你謀個職位。”他氣得抽回手,蹒跚走到死屍面前。
純狐卿從自己尾巴裡掏出一根竹笛,輕輕吹響。
那是裴司和甯野都從未聽過的曲調,輕靈飄逸,神秘悠遠,充滿聖潔與神性,猶如鳥兒在山澗展翅高飛,一根羽毛盤旋落下,漂浮在水面,順着水勢轉着飄着向遠方流去。又如山崖上白衣人衣袖拂風,即将羽化登仙。
曙光初現,驅散黑暗。
一縷薄陽灑下。
裴司望見自己祖母和其他親人的魂魄從那些屍身上升起,睜開眼睛,他們渾渾噩噩走到他面前,似是已經不認識他,又像是還殘留着一絲意識。
祖母的手輕輕放在他頭頂,微微笑了笑。
一陣風吹來,他們化作萬千熒光消散。
“祖母!”
裴司放聲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