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中途遇到打仗,早半個月就能到達目的地。跟着地圖繞行,硬生生把一個月的行程拖至一個半月。
途中匪患堪比鬧蝗災,沒走幾日便會蹦出人劫道。甯野幹了十幾年走镖行當,道上規矩是懂的。有些有組織有紀律的看到她手上奉遠镖局大當家戒指便識趣地放行。
若是遇到不識趣的,除了打就是給點過路錢。
流民四竄,猛獸嚎叫,糧食短缺……
磕磕絆絆下,總算離那座繁榮的城池越來越近。
離滄衡城就差一日路程時,前方忽然傳來城門關閉的消息。
此時天已黑透。
一連找了幾家客棧,都已人滿。
三人不得已越走越偏僻,終于找到一家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客棧落腳。
門口零零散散有各種貨物,夥計們正将這些貨擡到後院。破舊的大門上滿是蟲蛀的洞。桌椅闆凳陳舊不已,布滿油污不說,坐上去還嘎吱吱地響。碗是破的,筷子是黑的,連勺都似乎沒洗幹淨。
三人坐下後,甯野擡頭去看店内陳設。
周圍人聲鼎沸,商人們聚在一處商議該如何入城,絲毫沒有覺察出這家店的異狀。
酒壇架各種酒應有盡有,普通客棧大多賺的是住宿錢,有些簡陋的還會代辦轉運貨物,吃喝服務不過是附帶,怎會有如此多大小不一的酒壺?櫃台前懸挂的菜譜牌更是離譜,種類繁多,堪比大酒樓。
甯野微微皺起眉,忽然肩膀被誰拍了下。她反射性地擡手,抓住對方虎口處,調轉身形拿下來人壓在桌上。
“哐”一聲響。
四周商人迅速安靜,瞪大眼看過來。
來人趕忙說:“恩人!恩人别動手,是我!”
這聲音……似乎挺耳熟?
裴司凝視被壓在桌上的人,又瞧了瞧遠處站起來的幾名後生,不确定地問:“賣炭老翁?”
國字臉後生趕忙上前:“是我們,恩人,您來過我們村子,還救過阿生叔和他兩個女兒,您忘了?”
甯野救過太多人,壓根沒想起來。
純狐卿扯她衣角:“你先把人放了吧。”
“噢,好。”她松開手,卻十分不客氣地把人後領子揪起來仔細打量。
“您還記得我嗎?”被喚作阿生叔的老伯滿頭白發,臉上的褶子可以夾死蒼蠅,他誠懇地望着甯野,希冀她能想起自己:“西寇人要煮了我兩個女兒時,是您救了我,我腿被打斷,您手下還替我接骨。我把你們帶回村子,您臨走前還給我們留銀子……”
他絮絮叨叨一大通,甯野總算想起他是誰。
初見賣炭翁滿臉黑炭,走時也沒見到他真容,如今他把臉洗幹淨,甯野倒是認不出他。
門外又有商隊進來,四處張望正找空位。
純狐卿不耐煩地說:“讓他們過來一起吃吧。”
他長得極好,店内不少人注意到他的樣貌。裴司注意到櫃台掌櫃時不時往他們這邊瞥來,跟一個小二模樣說着什麼,目光中隐有令人不愉的貪婪。
賣炭翁阿生叔帶着三個後生收拾碗筷移到他們這桌。
裴司扯了扯甯野的袖子,剛想說點什麼,身後的幾名商人各自拿着一碗酒走過來。
“請問,這名少俠可是奉遠镖局大當家?”領頭的胖商人微微一禮,露出大拇指上的金戒指。
甯野捕捉到他身上的身份證明,也還以一禮:“聚興的二掌櫃?”
“是我是我。”聚興二掌櫃瞥眼純狐卿,迅速收回目光,“能否拼個桌?”
“好說,一起吧。”都是生意場的夥伴,甯野二話不說同意。
三桌并一塊。
純狐卿起身,不高興地坐在裴司甯野中間。
明明她和裴司之間已無空隙,純狐卿死活要擠進來分開二人。裴司想說的話再次咽回肚子。
“你若沒事,去後廚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有的話,去加個餐。”甯野暗示道。
純狐卿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氣哼哼地走去櫃台,一拍桌,氣勢洶洶地說:“你們後廚在哪!”
不出甯野所料,客棧掌櫃攔着不讓他去。
純狐卿有些氣急敗壞,抓起算盤要打人。
場面即将失控,甯野起身:“失陪下。”
她幾步跑到純狐卿身邊,攔下他,把人揪了回去。
裴司看懂甯野這番試探,安下心來喝茶,與此同時,他注意到周邊有不同尋常之處。
商人隊伍,似乎不都是商人,還有些……
他低下頭。
燭光搖曳,杯底不甚清晰,起波瀾的水面映出一雙心事重重的黑眸。
若不是遇到賣炭翁和生意夥伴,他相信以甯野的性格會毫不猶豫調頭就走,她不是一個莽撞的人,會規避風險,也會見勢而為。
甯野把純狐卿拉回來的空檔,小二上菜了。
一道紅燒排骨,一道東坡肉。
純狐卿聞到味道已覺得不對勁,細看下怔住。
甯野從容自若地回頭問:“要不要喝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