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們在吃什麼啊?”
“在吃我們的肉,乖乖。”
程曜睜開雙眼,目光所及之處寸草不生,貧瘠幹旱的土地如龜殼背上的紋路,圮裂出深不見底的縫隙。
魔族行過的每寸地方留下的灰燼滲入地下,明明滅滅似有岩漿滾動。她腳下踩着的這個地方,沒有生機,白骨遍地。
為百姓戰死的将軍萬箭穿心,跪在累起成一座山的屍身上,她握着一把長劍,目光空洞,已經死去多日。瘦骨嶙峋的饑民拿着鍋盆,有的拿着已經鏽掉的鐮刀鋤頭去分割屍體血肉。
“娘,我長大後也要這樣活下去嗎?”
“你長不大了。”
大鍋裡渾濁的水燒開,放完血的嬰孩與屍身丢入大鍋,煮出一大鍋泛着油光的肉湯,油花子宛如被挫磨圓潤的月牙,時不時滾上黃色脂肪和白花花的肉沫。
“姑娘,要來一口嗎?”
頭發如白化枯草的老人端着一碗湯問她,湯色渾濁,碗裡放着嬰孩小小的,煮沸後膨脹發白的手掌,因未煮太久,臨近骨頭處還有紅色的血絲。
程曜退後半步。
一塊巨石對準老人後腦勺砸來,面相與老人三分相似的男人罵道:“老不死的活這麼久是我大發慈悲,竟還敢把湯分給其他人。”
瓷碗落地,碎裂成無數塊。
男人撿起地上嬰孩的手,塞進嘴裡咀嚼。離得這麼近,程曜清晰聽到指骨被牙齒咬碎,混着血肉湯水在口中被吸吮甚至咽下的動靜。
老人在地上抽搐着,砸扁的後腦湧出大量血迹,饑民像是看到了醬料,忙捧着碗上前哄搶。男人蹲下身,吐出半邊手掌蘸了蘸血液,再次放進嘴裡咀嚼。
“你們……”程曜感覺脖子像被誰掐住,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吃人,犯法……”
“犯法?”男人疑惑,“最後一個王城都被魔族攻破了,哪還有什麼法?咱們最後一位将軍就戰死在那呢。”
最後一個王城,已被魔族攻破?
程曜下意識往前遠眺。
天色晴好。
隻有她站的地方,略有淺淡的日光。
遠處大片烏雲,魔氣上湧,染得整片天烏雲壓頂,似是往天藍色的紙上鋪撒下一層濃黑的墨汁,蔓延的黑色随着水迹不斷往她這邊氤氲。
忽然,不知是誰吹響号角。
饑民忽然丢下所有器具奔走逃命。
程曜被撞了一下,一把鐮刀落地,饑民來不及去撿,徑自朝前逃。她看了看腳邊的鐮刀,鬼使神差地去撿了起來。她剛握起來,地面震顫,類人魔物鋪天蓋地朝她湧來。
鐮刀舉起,快得殘影還未消失,刀尖就陷入魔族體内。
灰綠發紫的殘肢崩裂,筋骨寸斷。
魔族蓦地轉身,她阿娘的腦袋血肉模糊,斷裂的脖子切面長在魔族背上霍然睜開雙眼。
“你為何不去争!去與他程和争呐!”
“程恒偏心又如何?他培養出的廢物兒子樣樣不如你!程曜你為何不敢争!”
“你若不去争,現在看到的都将成為現實!天下毀滅,人界滅絕,弱肉強食,禮樂崩壞我們都将寄生在魔族!”
程趙氏面目猙獰大笑,人頭撲上來,撞開鐮刀,一口咬在程曜脖子上。
她陷入無法回避的痛苦。
掙紮,反抗,逃避……
肺裡空氣抽幹,程曜痛得昏厥。
天地旋轉,家國興衰,異族入侵,她忽然覺得不過是被父親冷落,庶弟欺壓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呢?隻要她手握權力,一切都可以解決吧?
對嗎?
是嗎?
她不知道。
迷霧如煙,輕飄飄落下,濡濕外袍。
才倒下不過片刻,發絲已然打濕,泛着如墨般漆黑的光澤。
長睫輕顫,雙手劇烈抖動。
漆黑的仙鑒煥然一新,映照出鏡面前溫潤如玉的面容。
修長的手捧過這面鑒,不敢置信地盯着裡面的人。
他猛地擡頭,面前一張純金做的龍椅,繁麗華美的絲綢鏽滿龍紋做成軟墊,正放置在上面。
兩旁宮娥拿着五明扇,微笑望着他。
他轉身,高台下,身着紅色官服的官員跪拜,口中高呼。
“明君在上,萬歲千秋。”
裴司恍恍惚惚,被一仙風道骨之人攙扶上台。
他在龍椅上接受跪拜,坐在最高權力之巅往下俯視,好似腳下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
日升月落,權欲侵蝕。
某日,他在夜半處理公文。
裴司盯着桌案上的竹簡,忽然問:“我做什麼都可以嗎?”
宮娥跪在他腳下,柔順行禮:“當然可以,陛下。”
做什麼都可以……
裴司迷茫地望向遠處。
他想要什麼呢?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
又是一輪晝夜更替。
裴司忽然想起,自己的家人呢?未等他問出口,門口出現滿身華貴的老人,在她身旁,還有一名裝扮清雅利落的女子。
她眉眼英氣,望向他時眉眼皆是笑意。
每日除去公事,便是家人陪伴在側。
卻在某一日,平靜被打破。
他後宮那位眉眼英氣的妃子傳出與侍衛私奔被抓的消息。
心下一沉。
當那位妃子被五花大綁押跪在他面前,面上卻無任何驚慌。
侍衛卻不斷磕頭為自己辯解。
“你有什麼要說的?”
“有,我想出宮。”
“為何?”
“宮裡籠子過小,臣妾想越過宮牆去做力所能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