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宮。
嬴仲景站在殿前,鮮血從額頭滑落,暈在衣襟上。他仰起慘白的臉,看向立在上首的女子。
姜泠月移開視線,那雙秋水般的眼中,隻剩濃濃的厭倦。
嬴仲景從未如此期許過,現今發生的一切隻是噩夢。夢醒之後,他還是師父眼中乖順懂禮的弟子。
他本已在諸天大會中奪得頭名,在所有修仙界前輩見證下,接受代表榮譽的玉牌。
主持大會的古掌門甚至請來法寶賜福,卻在他身上測出邪氣。為證清白,識海中記憶被剖于人前。
嫌疑沒洗清,又被發現對自己師父的不軌之心。古掌門勃然大怒,砸了玉牌憤然離場。
此子是何等的狂悖無恥,這等逆徒的結局,必是逐出師門,不得善終。
高台上一片死寂,各宗掌門疾馳而去,獨留某人放肆大笑。
“嬴小友真叫人大開眼界。”
望着師父遠去的背影,嬴仲景垂眸,拜師二十年,他竟成了師父唯一的污點。
*
黃土漫天,天地間了無生機。
陰風穿過破敗的古城,嘶吼如同煉獄中的惡魔。荒原中,冒着綠光的新城陡然浮現。
幽光晃動,一隊鬼魂被拘到城下。領頭鬼差攥着鎖鍊,等待大門開啟。
他頭頂倏然卷起沖天火舌,鎖鍊開裂,衆鬼四散倒地,名冊也被燒成灰燼。
趁鬼差滅火之際,兩道黑影隐去氣息,悄然混入隊伍中。
不知哪位大尊路經此地,鬼差又懼又怒。面對城門鬼守,也隻得道:“罷了,快領着這隊鬼進城登記吧。”
說罷,鬼差似乎十分厭惡,青着一張鬼臉離開了。
城中不遠處,又走來幾隻鬼差,命哭泣的鬼們排好隊,先去北城府衙登記。
嬴仲景走在隊伍中間,衣袍随行進泛起流光。他面容白皙,身量極高,加之肩頭趴着紅狐,在死狀各異的鬼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鬼魂們渾渾噩噩,沒有誰會記得他。
兩側的鬼差時不時投來打量的目光,對這名英年早逝的修士尤為好奇。
走進偌大的城門府衙,負責登記的兩鬼坐在桌上,嘴裡嚼着莫名的東西。仔細一看,是頭發絲哩。
鬼吏拿出個小鏡子照了照第一人,被照到的男人神色略顯呆滞。
“李期,三十歲,生前當街砍殺妻兒父母七條人命。即刻拉去陰火山。”說話間,兩隻青面惡鬼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恢複神智的李期。
男人怕極了,目露兇光,竟敢去抽惡鬼腰間的刀。未曾想剛碰到刀柄,手指便化為血水。鬼吏們面容扭曲狂笑不止,兩隻惡鬼夾着男人站至一旁。
下一隻鬼也是個男鬼,他顫顫巍巍地走上前,本想自報家門,看衆鬼臉色還是閉了嘴。
鬼吏唏噓:“張凡,十九歲。本要去中都趕考,路遇山賊,被抛屍荒野。這是你的木牌。”
書生張凡忙站到另一邊,其身後是位面容清秀的小婦人。鬼吏看一眼小婦人,道:“李芙,十五歲,因家中小妾妒忌,死于丈夫之手。”
李芙接過木牌,她身後就是嬴仲景。
嬴仲景雙手握拳,看向鬼吏手裡小鏡,一陣白光閃過,“嬴仲景,十七歲。死于……師父毒殺。”
啧。
手拿小鏡的鬼吏眼含嘲諷,另一個記錄的鬼吏忍不住好奇道:“你……生前還是個修士哩?看來修行還不如在俺們鬼城當差哩。”
嬴仲景順着鬼吏的話,面露無奈:“大人說得是。”
“你肩膀上的狐妖?”拿着鏡子的鬼吏神色不愉。
“這是與我結契的靈寵,自願與我來到鬼城。”嬴仲景神色哀傷不似作僞,“要不了一年,它便會魂飛魄散。”
“妖怪與修士結契,就是這樣。”記錄的鬼吏幫了一把嬴仲景。
狐妖紅紅也被鏡子照過,鬼吏這才給嬴仲景發下木牌。木牌上隻寫着他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五十多隻鬼分成兩路,一路去陰火山,另一路被分到城中各居民區。
嬴仲景低眉斂目,他現在算什麼?
鬼修士?
他資質平庸,出身邊陲山村,卻有幸被傳說中的仙門選中,成為宗主座下唯一的弟子。
師門人少占地小,宗内一團和氣。他雖然沒有壓力,卻也日夜修行,盼望能成為師父般的人物。保護村子,成為一代陣法大家。
拜師五年,師父雖常不見蹤影,對他的教導卻不差半分。師父面冷心熱,修為莫測。嚴肅冷傲的臉上幾乎不見笑容,他多希望她能少些愁容。
而今他終于能與師父外出曆練,沒想竟碰上牛妖尋仇。為避禍,也為尋找制作本命法器的鬼銅,他吞下散陽丸,與宗内靈獸藏進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