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醒一醒……前面就是韓州城門。”
侍女小聲喊着,想以最溫和的方式,喚醒軟榻上小憩的少女。
那聲音斷斷續續,雨後春筍般,鑽入畫酒的夢。
白馬舟車疾馳在雲霧間,開始減速。
從王城到韓州,行了小半月,終于抵達。
畫酒睜開眼,有一瞬茫然,模樣安靜,盯着面前的侍女。
浮生三千夢,偷得一日閑。
她這才意識到,剛剛又是夢,是在蒼野遇見宴北辰的夢。
畫酒擡手按住額頭,企圖壓下,隐隐不安的思緒。
她很感激宴北辰救了她,不過記憶無法勉強。
那時下着雨,環境太潦草,她連他的樣貌都沒記清,唯一有印象的,是那雙銳利漂亮的眼,盛滿權欲野心。
侍女低眉提醒:“馬上就要進入韓州城,常嬷嬷讓奴婢進來,為表姑娘梳妝。”
對,她現在是宴北辰的表妹,王城的表姑娘。
畫酒坐起身,如雲的長發垂下,漂亮得不像話。
舟車内,遠比外面看着寬敞,内裡一應俱全。
袅袅香霧中,少女隻擁着薄被,縮在軟榻一隅,推開镂花白玉窗,望向雲外。
畫酒探出手,窗外雲霧濕寒,飛速倒滑過她的指隙。
魔界一場綿雨,下了小半月,今日難得放晴,日光斥退烏雲朵朵。
畫酒擡起眸,細碎的金光,落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潋滟動人。
身後,侍女還在絮絮叨叨。
畫酒的思緒,早就飛出雲外。
她不喜歡身後沉重的絮叨,她喜歡窗外,雪白輕軟的天空。
雖然外面沒有一絲雲彩,連太陽也是虛白的,照在身上并不暖和。
她朝虛白的陽光探出手掌,試圖接住。
距離宴北辰把她帶回魔界,已經整整十年。
這十年,畫酒淡忘很多事,唯獨記得與宴北辰有關的事。
潛意識裡,她覺得他是個很重要的人。
宴北辰将她撿回來後,随手丢進别院養着。
他是個大忙人,忙着收割遼闊的魔界疆域。
畫酒心裡還有更壞的猜想——
或許,他早就忘記随手撿過一個姑娘,還養在别院。
要是随手扔朵花在那裡,或許早就養死了。
但畫酒挺好養的,還頑強活着,并且一直記得他。
雖然記不清他長什麼模樣,但宴北辰救了她,救命之恩,畫酒不敢忘記。
她如此期待再次見到他,盡管這非常渺茫。
對着冷冷日光,畫酒擡起右手,細細察看。
被他踩碎過的手,早就愈合,看不出一絲疤痕。
回憶起痛,畫酒忍不住蹙眉。
他踩碎她手的時候,畫酒想,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但後來,發現是他把她救回來時,還未出口的怨恨,紛紛轉化成,另一種難言的情緒。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
總之,她感激宴北辰,不僅救了她,還給她容身之所。
畫酒确定,沒有宴北辰,她早就成為一具白骨,倒在沒人知道的地方。
或許什麼時候,白骨上開出妖異的花,也沒人發現她。
真可怕。
畫酒吓得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動作這麼慢,還沒收拾好?”
一道粗厚女聲從外面傳來,打斷畫酒的思緒。
常嬷嬷等得不耐煩,推門走進來,對侍女說:“你出去。”
趕走侍女後,她接過钗環,親自替畫酒梳妝。
畫酒有些害怕常嬷嬷,乖乖坐好。
風從窗外吹進來,繞過畫酒,洩到常嬷嬷跟前。
常嬷嬷眼也沒擡,半是命令的口吻:“風大,把窗關上。”
畫酒抿唇,不敢辯駁,順從合上窗,将日光全擋在外面。
常嬷嬷是個奇怪的人,隻要是與畫酒有關的事,她盡職盡責,從不假手于人。
但畫酒能清晰感覺到,她不喜歡自己,甚至帶着厭惡。
在别院養傷的日子,畫酒剛醒來,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不苟言笑的常嬷嬷。
房間混雜着檀木的香氣,常嬷嬷冷着臉,坐在她床邊,将白絹浸了水,替她細細擦拭手指。
那時候畫酒還不認識她,手被陌生女人握住,有些害怕。
常嬷嬷神情嚴肅,看起來很兇,身形比尋常女子高大許多,像座小山。
她的大掌格外寬厚,給人一種……
她打人一定很痛的感覺。
想到這層,畫酒更加瑟縮。
擦完少女的手,常嬷嬷換了白絹,又浸水,替她擦臉。
白絹拭過額心,沾了水,将那顆朱砂痣襯托得更顯妖異明豔,與少女安靜木然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忽然,常嬷嬷的手頓了頓。
“醒了?”
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眼,常嬷嬷招呼身後的侍女,“把表姑娘的藥端來。”
聲音和畫酒想象中一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表姑娘?
畫酒不解,但也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