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陌生的地方,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安靜一些,總不至于惹人厭煩。
屋子裡,侍女悄聲退下,等她重新出現時,雙手已經捧着木托盤,盛來一碗冒着熱氣的烏黑藥汁。
常嬷嬷端過藥汁,用小木勺,親自喂給畫酒。
在常嬷嬷細緻的照顧下,畫酒身體恢複得很好,沒過多久,就能下床。
那時候,畫酒還不知道,自己身處魔界。
一個偶然的契機,她從侍女口中得知,救她回來的人,叫做宴北辰,是魔界王城的三殿下。
侍女們還說,宴北辰曾在神界為質五百年,直到神魔兩界,在蒼野開戰,魔界大獲全勝,他才得以脫身,浴火歸來。
至于為什麼是浴火,畫酒也不清楚。
但大家都這麼謠傳,姑且當是真的。
十年間,畫酒從常嬷嬷和侍女口中,聽說他不少風流韻事。
比如說,他又帶兵打下哪座城池,再比如,哪州又獻了絕世美人給他。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畫酒讨厭招蜂引蝶的男人。
聽上去,宴北辰就是這種人。
但宴北辰是例外,畫酒不讨厭他。
面對救命恩人,隻用低下頭,奉上虔誠與感激,至于他的私下為人,那與畫酒無關。
畫酒對他很感興趣。
每當别人聊起宴北辰的事,她都會悄悄湊過去,亮着眸子,安靜聽完。
關于他的八卦,聽來聽去,總是差不多的套路,沒什麼新意。
實際上,除去衆所周知的幾件大事,宴北辰的私事,旁人知之甚少。
雖然他行事招搖,說話又狂妄,但他禦下甚嚴,不想被人知道的,沒人敢洩露半個字出去,令一衆懷春少女,捧心興歎。
聊完宴北辰,少不了要說說他的親爹,現任魔界之主,魔尊巫樗。
巫樗才是真擔得起風流二字。
往前倒數幾千年,巫樗年輕時,憑着一副好容貌,一直高居魔界風流名單榜首。
當然,魔後赤蓮夫人,也不是個柔弱省心的,很有點手段在身上,清理起菜園子的雜草,格外狠辣。
幸好有赤蓮。
不然的話,宴北辰的兄弟姐妹,還要多上好幾十倍,争起家業來,那才真是頭大。
少點競争對手,站在子女的角度,當然是好事。但站在爹的角度,就是傷心事。
沒辦法,巫樗家裡,是真有魔尊之位要傳承,思考事情的角度複雜一些,很正常。
最近巫樗很犯愁。
古往今來,當繼承人很閑,找不到對手競争時,就容易把爹架起來,當靶子打。
隻有讓他們多些對手,忙得腳不沾地,才沒空把歪心思動到爹頭上。
多麼長遠的目光!
多麼清晰的規劃!
但赤蓮夫人拒絕共情。
于是目标遠大的巫樗,最後隻有四個孩子安然長大。
除去身世不詳的宴北辰,其餘三個,全是從魔後肚子裡爬出來的。
對于三子一女,巫樗心中,自有一本小冊子打分。
宴北辰最不省心,目前以赤紅負分,遙遙落後。
巫樗覺得,就算自己瘋了,也絕不可能,把魔尊之位給他!
*
畫酒神遊天外,常嬷嬷忽然開口,打斷她的遐思。
“韓州王與韓夫人情誼甚笃,家裡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姬妾。”
“至于韓公子,他雖然能力一般,但總歸,韓州王隻有一位正夫人,下頭隻有他這麼一個獨子,日後,韓公子一定會承襲王位。表姑娘此行前往韓州議親,等順利嫁去韓州,有三殿下和魔尊的面子在,韓州那邊,總歸不敢虧待表姑娘。”
常嬷嬷事無巨細,全替畫酒分析完了。
畫酒也認為,常嬷嬷的話在理。
家中言傳身教,想必韓公子,也會是個一心一意的人。
她是滿意這門親事的。
至于“三殿下和魔尊的面子”,這事說起來,有些複雜。
按照奇奇怪怪的關系,現在畫酒見到宴北辰,得開口喊他一聲“表哥”。
巫樗有個親妹妹,名喚蘿靈。
不知怎麼回事,衆人一緻認定,畫酒就是蘿靈殿下在戰場失散的女兒。
當時,宴北辰從蒼野回王城時,告訴巫樗,說就找回來這麼一個活着的。
換言之,就算不是她,也得是她。
畫酒不清楚個中緣由。
她隻知道,蘿靈姬,絕不是她的母親!
想到這裡,畫酒有些心虛,連呼吸都弱下去幾分,極力降低存在感。
她靠着“表姑娘”的身份,才能在魔界有一方小院立足。
要是被魔界的人發現,她是個神族人,大概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偷走了“表姑娘”的身份,如今還要借這個的身份,去嫁如意郎君。
畫酒知道,這很卑劣。
但是,她想要活下去。
她太害怕黑暗,太害怕死亡。
從被宴北辰撿回來那一刻起,她的面前,就隻剩下兩條路可選。
要麼認,要麼死。
他救了她,卻也抛給她巨大的難題。
畫酒握緊拳,心中早已有了抉擇。
這一次,她絕對不要再過暗無天日、沒有希望的日子!
即使不擇手段,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