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酒費盡心思考慮的如意郎君,放在魔界來看,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韓州王還算勉強夠看。
但小小的韓州公子,實在拿不上台面。
魔界疆域割裂,常年混戰,各家打來打去,沒個止歇。
以王城為中心,周圍盤踞烏州,韓州,顧州,林州和幽冥州五方豪雄。
不過烏州比較遺憾,一不小心永久退場了。
——它被一場來得莫名其妙的瘟疫弄熄火了。
烏州境内多靈礦,處于烏河下遊,是其餘各州眼裡的香饽饽。
按理說,家底這麼豐厚,光是瘟疫,烏州忍忍也能扛過去,不至于弄得滅州。
倒黴的是,瘟疫席卷時,宴北辰正帶兵駐紮在烏州邊境十裡之外。
天災之後,又是人禍。
宴北辰沒給烏州苟延殘喘的機會,直接捧着王城谕令,兵不血刃,毫不費力斬下飄揚數千年的烏字王旗。
烏字王旗倒下的一瞬,玄底金字的宴字王旗升騰而起,招展開來。
主城裡,燃燒數千年的黃色王火,也一夕之間替換成白色王火。
白色,屬于宴北辰的王火。
至此一刻,烏州城徹底易主,連帶那些令魔界各州垂涎的靈礦山,也悉數歸入宴北辰手中。
數千年的格局被打亂,重新洗牌。
與烏州隔山海遙望的王城之内,早已為三殿下準備好接風宴。
魔尊巫樗坐在上首,旁邊是一襲華服,高貴又明豔的赤蓮夫人。
再往下數,就是大殿其賽與四殿其亞。
席上,衆人神色各異。
靜默半晌,終于等來沉重的推門聲。
衆人高懸半晌的心也落回肚子裡。
黑漆金紋的殿門被開路侍從往兩側緩慢推開。
身披大氅的男子大步走入,格外張揚。
穩疾的步伐帶進來凜冽的寒風,灌入殿内,刮得人骨頭疼。
赤蓮夫人擁着火焰般紅熱的狐裘,帶着一如既往的輕慢,看向來人。
殿門處,男子着玄底金線麒麟服,胸前佩着碩大的金色長命鎖。
他右耳打着三枚純黑喪釘,光看着就讓人心底發虛。
更别提那周身氣度,如同流轉在星河之後的背景天幕,帶着緻命漩渦,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吸進去。
不敢久觀。
舞姬樂師們默契低下頭去。
又忍不住悄悄用餘光打量:
如出一轍的貴族式傲慢,讓他和赤蓮夫人看起來更像是親生母子。
不知是誰惹了他,男子眉宇間帶着怒氣,毫不掩飾。
他一走進來,直接落座,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巫樗。
巫樗摸摸鼻子,很清楚自己幹了什麼缺德事。自知理虧,沒有厚着臉皮湊上去找不痛快。
淡淡說了句:“北辰到了,那就上菜吧。”
流水般的菜肴被捧上來。
舞姬樂師們這才回過神來,開始傾力表演。
絲竹舞樂間,四殿其亞率先沉不住氣,狹促笑起來。
“恭喜三哥,這一次打下烏州,收獲一定很是豐厚吧。這瘟疫也是來得妙,百年……”
其亞頓了頓,豎起一根指頭,“不,是千年難遇。偏讓三哥趕巧,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這麼多靈礦山啊……”
嫉妒之意已經掩飾不住。
樂師們很有眼色,樂器聲漸漸小下去。
突然詭異的安靜中,宴北辰朝其亞投去一眼。
那一眼沒什麼威脅性,更像是單純的看不慣,明晃晃的厭惡。
其亞恍若未覺,繼續道:“我說三哥也真是有本領,去神界當個質子,回來都還能帶個女人。依我看也别打什麼仗了,送上門去,給那幾個州王當上門女婿,哪裡有赢不了的?”
樂聲終于止了。
沉默中,突然響起一聲輕笑。
“需要你說?”
宴北辰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其亞愣住。
宴北辰撣了撣衣袍上不存在的灰,淡淡笑起來,難得有風度的樣子。
說出的話卻噎人。
“其亞,你嘴裡真是吐不出象牙。論上門女婿,誰能比得過你這個腦子沒有灰塵大的廢物強?哦,不對。”
他以指抵住腦袋,碰了兩下,慢悠悠接着道,“我要是那幾個老州王啊,也不要你這樣的便宜兒子。”
他罵其亞笨。
其亞隻聽出來一層意思,急道:“宴北辰,你他媽有毛病是不是?誰是你兒子?!”
不知哪個字眼惹到宴北辰,他眼裡的溫度徹底冷下來。
他盯着其亞:“以前别人都說你聽不懂人話,我這個當哥哥的還不信。現在看來,确實如此。要不要父親再親自和你确認一遍,我帶回來的,是蘿靈姑姑的女兒?”
其亞急了,聽完前半句就氣得彈起:“誰他娘敢在背後編排本殿下?!”
吼完,又擡手摔了杯子,要沖上去和宴北辰幹架。
赤蓮夫人皺眉使了個眼色,其賽趕緊将老四按下。
宴北辰沒有回答的義務。
當然沒有誰在背後編排其亞,但他高興這樣胡謅,能氣死其亞最好。
聽說其亞新從幽冥州得了個異域美人,也不知道氣得虛了,會不會在床上一命嗚呼。
魔尊巫樗作壁上觀。
淡淡掃了宴北辰一眼,見他沒有繼續的意思,才各打五十闆:“好了,今日是北辰的接風宴,都少說兩句。”
心偏得沒邊了。
宴北辰冷嗤一聲。
衆人離席後,巫樗留下宴北辰,單獨問話。
醞釀半天,終于憋出一句慈父該說的話:“烏州一行,沒受傷吧?”
宴北辰不鹹不淡接住他的試探:“托父親的福,還剩條命在。”
巫樗歎氣:“沒事就好。為父也是為你好,你年輕,行事總太招搖,不好。”
宴北辰簡直要聽笑了。
說得挺好聽,讓旁人在背後搞偷襲,從他到手的靈礦山裡硬生生摳出去三成。
原來叫為他好?
那頭還在婆婆媽媽:“有什麼恩怨先放放,你韓伯父家裡辦喜事,這段時間别去找他麻煩。聽見沒?”
宴北辰不想再聽下去,打斷他的話:“兒子明白了。”
巫樗以為他真聽懂了。
擺擺手放人走。
宴北辰背過身,立馬變臉,大步邁出去。
*
森然聳立的魔族宮殿外,男子黑袍獵獵,上面繡着大片血色的花,在風中格外妖冶豔麗起來。
剛才的怒氣像一張紙面具,被他随手扔掉。
宴北辰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伐弋。”
語氣像在念誦一段死闆無聊的古文。
話音落下,一道黑影從他腳邊逐漸凝固,拔出實形。
名叫伐弋的人身形已經相當挺拔,卻依舊矮黑袍男子半頭。
伐弋恭敬低頭:“殿下。”
“烏措到韓州了吧。”
是個問句,但宴北辰的語氣相當肯定。
要是逃命都不知道跑快點的話,那多留他活這些天,簡直是在浪費空氣。
伐弋頓了片刻,回道:
“剛進韓州城。線人來報,韓州公子親自接見了烏措。”
伐弋不懂為什麼要留下這個隐患。
直接殺了烏措,再不會有人會知道烏州瘟疫的緣由。
但伐弋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多嘴,不會讓宴北辰心煩。
“到了就好。”
宴北辰好整以暇,叉腰向韓州的方向眺望,“韓州王為他夫人慶生,我這個當晚輩的,自然要備上厚禮,好好去賀一賀。”
伐弋立即懂了:“是。屬下去準備。”
宴北辰淡聲打斷:“不必。現在就出發。”
禮物嘛,早就備好。
他很期待韓州王看見禮物時的表情,一定相當驚喜。
韓建那個老家夥,敢拿着巫樗的雞毛令箭在背後玩陰的,那就要做好倒血黴的準備。
宴北辰喚來追雲獸。
一匹雪白巨獸從空中撒歡奔來,像團燃燒的毛線球,跑得飛快,日行十萬裡。
這可比畫酒的白馬舟車快多了。
宴北辰帶着伐弋,風風火火,小半天就殺到韓州城。
*
韓州。
畫酒已經入城。
她攏共就帶着常嬷嬷和三名侍女,在一衆來往的顯貴中,格外寒酸。
常嬷嬷倒是不在意,分析得透徹:“韓州王看重三殿下的身份,想與三殿下交好,表姑娘不必緊張。”
總歸不是她們上趕着要與韓州結親,這門婚事,是韓州主動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