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個護身符。
常嬷嬷的話倒是有道理。
畫酒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宴北辰的“表妹”這個身份。
韓夫人派親侍來城門迎畫酒一行人。
親侍是個桃花眼的姑娘,一見到畫酒就熱情迎上去:“是王城來的表姑娘嗎?我家夫人天天念叨,可算把姑娘盼來了。”
那熱情晃得人眼花,連畫酒都忍不住被感染,一掃連日趕路的疲憊,抿出笑容來。
然而,心底的不安隐隐放大。
終究,她占了别人的東西。
但這絲愧疚很快被更黑暗的東西壓下去。
那是介于怨與恨之間的隐秘。
在畫酒剛從魔界醒來時,她仍舊對神界抱有期待幻想。
她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一個月,卻等來令人絕望的消息:
神界沒有任何人尋找過她,隻匆忙發了函告,說星州小帝姬不幸遇難,被魔族流兵殺死。
畫酒徹底心死,她明白自己已經徹底被神界舍棄。
原來,父親也是這麼令人心寒。
原來,真的沒有人在意她啊。
畫酒徹底接受不被愛的事實,隻想過平平淡淡的一生。
她會嫁給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和他孕育血脈相連的孩子。
從此以後,她不會再是孤身一人。
這就是她平凡而渺小的願望。
一行人很快到達韓州城主殿。
還沒進門,就迎面撞上一人。
聞見撲鼻的酒氣,畫酒以為是遇見登徒子,吓得連忙低下頭,趕緊藏進掩護她的常嬷嬷身後。
滿身酒氣的少年站住腳步,下意識往畫酒的方向撇了一眼。
小姑娘藏在别人身後,如同驚弓之鳥,隻露出一些慌亂的衣角,又輕又軟。
他沒看清臉,也懶得再看。
摔門而去時,他扔下一句:“兒子要娶,自然要娶最好的,譬如神族星州的青瑤帝姬,少拿什麼次品來糊弄我!”
這時,主仆一行人才知道,那酒鬼原來就是韓明承,畫酒要嫁的人。
常嬷嬷的臉色當即垮了下來。
被這麼一吓,畫酒變得心不在焉。
哪怕韓夫人走出來,熱切拉過她的手,說韓明承那小子喝多酒發酒瘋,說了胡話讓她别介意,畫酒也沒什麼反應。
像是被吓丢魂了。
韓夫人依舊安慰畫酒,讓畫酒與她同坐,簡直恨不得把畫酒當親女兒對待。
面對下方一衆赤裸裸打量的目光,畫酒有些臉熱。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和韓夫人一起坐到殿中最顯眼的位置。
韓夫人格外熱情,畫酒無法招架。
正不知如何應付這令人苦惱的熱情時,殿外來了不速之客,伴随着一聲頭皮發麻的慘叫聲。
“啊——”
是年輕男子的哀呼聲。
聞聲,韓夫人變了臉色。
畫酒也下意識跟着往殿外看去。
此時,不速之客走了進來,右耳三枚喪釘看着滲人。
那身形懶懶散散,就像街上随處可見的浪蕩子。
不過浪蕩子裡,倒挑不出他這樣好容貌的——膚白近妖,眸若點墨,又冷又亮。
一身黑色錦衣将他拉得格外挺拔。
這錦衣有些素,不像是單穿的。
确實有件外袍配套穿搭,不過被他嫌麻煩,扔半路了。
錦衣男子随意掃過驚訝的人群,沒看見要找的人。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面對滿殿神色各異的臉,毫無怯意。
甚至沖驚疑不定的衆人笑道:“看我抓住了什麼?”
開玩笑的樣子像在說剛剛逮了隻雞,晚上準備宰來吃。
衆人這才回過神,發現他身後還有人——矮他半頭的男人手裡,正提着小雞似的韓公子。
韓公子形容凄慘,已經快要哭出來。
他哭喪着臉:“母親救我!我的肩膀好像斷了!”
韓夫人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平時捧在手裡都怕捂化了,一聽這話簡直要氣瘋。
她又急又怒,對着下方懶散坐着的男子厲聲道:“三殿下,你這是想幹什麼?!”
三殿下。
能被韓夫人稱為三殿下的,整個魔界找不出第二個。
畫酒心頭一跳。
想再細看時,已經被眼疾手快的常嬷嬷拉着塞到身後。
“我來給韓夫人祝壽啊。”
宴北辰一臉理所當然,“怎麼不見韓州王,上次烏州城他跑太快了,我都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呢。”
韓建陰完人跑還來不及,怎麼敢和宴北辰打照面。
其實陰完人,韓建就後悔了。
但到手的肥肉是不可能放的,那可是烏州整整三成的靈礦啊。
有這些靈礦在手,韓州此後百年的鐵騎軍需都不用再發愁。
于是韓建打着如意算盤,企圖和宴北辰結個親家,一笑泯恩仇。
此話一出,韓夫人完全弄清宴北辰的來意,趕緊讓人去請韓州王。
有人質在手,韓州這邊根本沒人敢靠近宴北辰。
宴北辰等得無聊,有閑心逗起韓明承來:“你剛剛說,要娶誰來着?”
韓明承都吓懵了,哪裡還記得,直搖頭,眼淚裹着汗水一起流。
宴北辰也不強迫他。
“伐弋,他不說話,就掰斷他一根指頭。等他什麼時候想起來,再停下。”
瘋子!
韓明承心裡罵了一句。
他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嚷道:“你敢!我可是……”
話還沒說完,伐弋已經忠實執行命令,咔嚓一聲,掰斷他一根食指。
韓明承當即發出凄厲的慘叫。
這下韓明承完全清楚了,這兩個都是瘋子。
為了避免再斷一根手指,他忍着巨痛求饒:“是青瑤帝姬……我說的是青瑤帝姬!”
聲音大得響徹整個大殿。
韓夫人都快被吓暈過去了。
宴北辰側目望了他一眼,薄唇挂着笑,赤裸裸的嘲諷。
那笑嘲諷韓明承的不自量力,也配和他對同一件東西感興趣。
還要發難時,韓州王火急火燎到了。
一見狀況,他心底就門清了。
不愧是老江湖,看見親兒子這幅慘樣還能不亂陣腳。
韓建打着商量:“來者是客,有什麼話,大家可以好好坐下來說。三殿下,你放了我兒子,剛才的不愉快都可以揭過。”
宴北辰困惑了:“我這不正坐着嗎?有什麼話你聊啊,我聽着呢。”
客套話歸客套話。
反正,人是不可能放的。
韓夫人已經忍不住,又不敢激怒那兩個瘋子,隻能揪着韓州王發飙:“韓建,看你惹出來的好事!”
韓州王被數落得一鼻子灰,雙重壓力下,他态度又軟三分:“三殿下,烏州靈礦這麼多,你一個人短時間内也開采不完,不如我們兩家合作……”
不等他說完,宴北辰果斷道:“誰要和你合作?那本來就是本殿的東西,一成也不想給别人。”
就算放在那裡發黴,也不願意讓别人染指半分。
那就是沒得談了。
被後輩這樣下面子,韓建的老臉都僵了。
身後四方賓客都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三殿下,你父親沒有教過你,年輕人要懂得收斂,否則要栽跟頭的。”
渾濁的眼中眸光晦暗,隐含威脅。
這下,宴北辰完全坐直了身子。
他盯了韓建一會,朗聲笑:“韓州王,你那老一套的理論,早就過時了。”
他身子微微前傾些,無聲往外傾洩壓迫感。
“不過父親最近倒是總提你,要不,你和我一道回去看看他?”
“……”
韓建又沒瘋,王不見王。
去了王城,哪裡還有命回來?
今日賓客來往,要是宴北辰在這裡出點什麼事,不出兩日,巫樗就能有正當理由發兵攻打韓州。
雖說王城日漸式微,但打一個州,那還是沒問題的。
怎麼算都是虧本買賣,韓建要急死了。
再說,在韓州的地界,宴北辰都敢這麼嚣張,誰敢保證他沒留後手?
回王城去,那皮都得被他扒幹淨。
宴北辰不再說話,懶懶散散坐着,手指有節奏地敲擊座側的獸首,像是在等什麼人。
周圍隻剩下人群低聲的議論,以及韓明承難以抑制的抽泣聲。
詭異的靜默中,忽然爆出一聲:“狗賊,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