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懵的模樣,落入眼中,令他心底生出一絲詭異、捉摸不住的罪惡感。
很快,他打散這種奇怪的情緒。
宴北辰啧了一聲,心道麻煩。
他将負面情緒的源頭歸咎于面前的少女。
要是身邊那些家夥,敢拿這種無辜眼神看他……
他很不介意,幫他們把腦袋扭個方向。
宴北辰撐着下巴,難得願意好心教一教她:
“那奇怪了,你沒欠我錢,說話怎麼低聲下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這種方式直接得令人難受。
畫酒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低聲下氣。
她反複咀嚼這四字的含義,呼吸停滞住。
原來,這就是她給别人的感覺。
少女眸中,忍不住泛起一層水霧。
她也不想卑微。
可她沒有大膽肆意、高調活在世間的資格。
隻能被迫謹小慎微。
可宴北辰不能理解這種難堪。
隻覺得和小姑娘說話太費勁了。
又呆又笨。
動不動還要哭。
觀察到她肩頭輕微顫動的幅度,男人墨眸暗沉,閃過一絲不耐煩。
不過這種情緒被他隐藏起來,沒有顯露。
他感受不到她的難過。
隻覺得厭煩。
他沒心思哄她。
更不覺得惹她哭是件罪惡的事。
宴北辰神神秘秘湊近:“你不想知道,為什麼要選你假扮我夫人嗎?”
說起這個,畫酒還真是好奇,淚花都收住了。
甕聲甕氣道:“為什麼?”
隔着幕籬,青年笑起來:“因為還欠我人情的,隻有阿七你一個。”
倒不是假話。
宴北辰從不平白施舍善意。
給出去什麼,勢必要收回來更值錢的。
畫酒無言以對。
覺得他并沒有在開玩笑。
也在這時,茶樓突然吵鬧起來。
樓下,一襲豔麗的紅衣闖入衆人視線中。
是個年輕的小郎君。
銀冠高馬尾,額心懸着玉,形貌昳麗。
他帶着不少仆從,聲勢浩大。
幾個仆從走在前,為他開路,蠻不講理推開擋路的行人。
這茶樓本也不是熱鬧的好時候,來往的人就更少了。
仆從一番搜尋,沒找着下手的對象,隻好把一個坐在過道邊的茶客搡倒在地。
仆從瞪着虎眼,恐吓那倒黴茶客:“好狗不擋道,滾邊上去!”
有這番動靜鋪墊,衆人隐晦的打量,總算能光明正大集中到那紅衣小郎君身上了。
紅衣小郎君身前,被搡倒的茶客還想計較,卻被同伴一把往回拉,壓低聲音勸,“不要命了,王弟也是你惹得起的?”
同伴認出紅衣小郎君來。
那是王弟顧照寒。
聞語,茶客受驚般後退,可又忍住了。
憋紅一張臉:“王弟,也不能不講道理啊!”
聽見這種說辭,顧照寒格外高傲、格外輕蔑地掃過去一眼。
不屑至極。
他從不以王弟身份自傲。
因為他覺得那是生來就有的,不值得炫耀。
聽見茶客不滿的嘟囔聲,紅衣小郎君站住腳步,悠悠踱步到茶客跟前,扯出冷淡笑意。
“你不服?那要不要和我比比箭術,生死自負啊。”
茶客:“……”
誰不知道,顧州王弟,箭術極好?
王弟顧照寒,别名三千箭客。
他弓箭手的名号,甚至比王弟的名号還響亮。
加之生得俊俏,又纨绔好色。
浪蕩子弟名單裡,他名列前茅。
聽說前些日子,顧照寒還和韓州公子在青樓大打出手。
說起韓明承,他失了一隻手,魔骨已毀,再也接不上。
斷手後就一蹶不振,流連青樓,不可避免和常客顧照寒碰上面。
兩人為了搶花魁耍狠,場面鬧得相當難看。
話又說回來,一個斷手的殘廢,怎麼可能打得過顧照寒?
韓明承落荒而逃。
臨走放下狠話,揚言一定要殺顧照寒,出今日惡氣。
顧照寒也不是吃素的。
借着酒勁,擡腳踩在護欄上,當即又補了兩箭。
放出豪言,讓韓明承盡管來找。
不過酒醒之後,顧照寒就開始害怕了。
韓顧兩州相鄰,摩擦不斷,關系本就十分緊張。
一直以來,都隻是勉強維持表面和氣罷了。
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扯下遮羞布,徹底撕破臉。
這種緊張局勢,也是韓州王願行險招偷襲宴北辰,吞下烏州三成靈礦補足軍需的原因之一。
韓明承怒極之下的話語,倒是給顧照寒提了個醒。
他還是有些怕被韓州狗咬住不放的。
恰巧,這時候顧州王召他回主城。
顧照寒順水推舟,連忙回主城避禍。
這處茶樓,離主城不過一日光景。
顧照寒也不怕韓明承一個殘廢手能伸這麼遠,放松大膽起來,恢複嚣張氣焰。
也不怪他嚣張。
畢竟王弟的名頭是真的,箭術了得也是真的。
放眼整個魔界,能在箭術方面與他一較高下的,大概隻有遠在王城的三殿下。
傳聞中,宴北辰嶄露頭角的那場戰役,他隻用一箭就射死對方主帥。
露頭就秒。
恐怖又離譜。
不過這兩人從未正面交鋒過,實力未知。
顧照寒也是從來不承認這點的。
沒見過,即不存在。
他一直以魔界第一弓箭手自居。
當着衆人的面,他又搬出混魔界的口頭禅:
“在下不才,能拉千斤弓,千步穿楊,千發千中而已。”
這也是他三千箭客别名的由來。
顧照寒有個毛病,見誰都要自報家門。
響亮的弓箭手名頭,一大半都是靠他自己喊出來的。
在他輕蔑的目光下,茶客抖抖唇,想犟兩句。
又害怕得罪王室,招緻報複,隻好默默閉嘴。
黑紗幕籬下,一雙極亮的眸遙遙盯着那方動靜。
仿佛發現極有意思的事,宴北辰緩緩問道:“看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