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不是顧夜想要的答案。
嘴角的笑十分勉強。
呼出半口濁氣,他繼續旁敲側擊,說起人間殺妻證心的優秀案例,然而還沒說完,便被費廷憤怒打斷:
“不愛妻兒者,何談忠于君,愛于民!臣心昭昭,可表日月。如果大王仍不放心,臣願奉還兵符。”
他當即單膝下跪,老實交還兵符。
顧夜虛假的笑意徹底僵在臉上。
甯可交還兵權,也不願意殺妻證心?
真是他的好臣子。
顧夜僵硬假笑,拍拍費廷的手臂,“将軍多慮了,本王怎麼會不信你?回去吧。”
“臣告退。”
費廷竟然真的走遠,毫不留戀交還的兵符。
顧夜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額上青筋突然暴起。
經此一事,他更加認定,費娘子的存在,會使費廷動搖。
曾經在耳旁響過的話,再次吹起風,盤旋在他腦中:
“……前些日子,費娘子還和我夫人約好,說等以後有機會,要一起去遊山玩水。”
如同附骨之蛆,令人難以忍受。
竟然還敢用交還兵符來威脅自己?
顧夜一掌按在案上,手背條條青筋湧動。
他一揮袖,猛地掃落桌案上的折子筆墨,包括那枚費廷交還的兵符。
一瞬間,白紙紛揚如雪灑下,婉轉零落後,露出後方憤怒到扭曲的面龐,吓得殿外宮侍大氣不敢出。
平複好心情,顧夜不許宮侍們收拾。
他緩慢扶膝蹲下,從雜物中撿起被掃落的兵符,用力攥着,蒼白的手心都蜿蜒出一道血流。
他低聲冷笑:“真以為本王離了你就不行?”
顧夜憤怒至極。
可當下,還是韓州進犯的正事要緊。
雕梁畫棟的大殿之上,顧夜擇将迎戰。
王令之下,偌大顧州,竟然無人敢接。
出乎意料,又全在意料之中。
最後王弟施施然站出來,表示願意為州王分憂。
“很好。”
顧夜終于露出滿意笑容。
他實在很看重這位王弟,一路相送到城門。
在顧夜殷勤的目光下,王弟雪駒紅袍,朗聲道:“王兄放心,很快,一切都會結束。”
笑得意氣風發。
這并不是什麼難打的仗,顧夜自然相信他,叮囑道:“平安回來。”
風沙中,大軍踏着夕陽揚塵而去,如同細碎的盛世餘晖。
誰也沒想到噩耗來得這麼快。
不過八日,前方戰事傳回,韓州王帶重兵圍剿,連發三矢,中王弟胸膛,當夜不治而亡。
要說之前還是小打小鬧,王弟身亡,無疑激起顧州全境怒火。
韓顧兩州大戰,正式點燃烽火。
畫酒知道這個消息時,已經是午後。
雪帛白鳥般從眼前飛過,她茫然從花圃中站起身,聽見宮侍們的痛哭哀嚎。
等到衆人哭行而過,畫酒才回過神來,手中的花枝忽然垂落。
天邊的殘雲被風卷走,少女擡眸望着霞光,很快夕陽沉落,夜幕如畫卷,爬上來零落幾顆星子。
周圍景象忽快忽慢,畫酒已經失去對時間流速的判斷力,茫然坐在花園的圓石凳上,隻剩灑滿流銀的裙角,偶爾被夜風牽動。
偶爾途徑的宮侍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都以為她悲傷過度,怕惹事上身,沒敢搭理。
她等了很久,也不知道再等什麼。
夜已經深了,她還是固執坐在那裡,像座未曾開化的石松,沉默又挺拔。
夏夜中,繁花馥郁,畫酒卻抿直唇角,攥緊了薄裙。
她沉默望向天空的瑩白滿月。
滿月忽然缺了一角,被暈染而來的黑影擋住。
“怕我死了?”
熟悉的聲音從天空傾落,銀河般流向下方的少女。
畫酒猝然站起身,已經顧不得微微發麻的身子。
她仰望的地方,宴北辰錦衣如墨,乘着一隻小體型的天雀,抱着胳膊,笑得張揚,“我命硬得很。”
看見他,少女忽綻出極純粹的笑,比月還皎潔。
她說了一句很輕的話:“我知道的,你不會死。”
宴北辰不置可否,挑起俊秀的眉,朝少女伸出手:“戲演完了。走,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