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樗本預備見畫酒,可被顧夜綁架的事擾亂,他反倒揣摩不出合适的心理,去安慰她。
他讨厭看見小姑娘哭哭啼啼的。
正巧,赤蓮夫人最近督促他忙活其賽的婚事,更沒空見畫酒了。
巫樗心安理得,把這件事擱置一邊。
畫酒倒沒他想的這麼脆弱。
實際上,她很快就從被綁架的陰影走出來。
時常内耗也有好處,比如說,對于不在意的事,畫酒的自愈能力格外強大,轉頭就忘了。
隻是回到王城後,她聽說費娘子的噩耗,消沉了好長一段日子。
王城的人,一忙就忙一堆。
宴北辰最近也沒閑心,他還要去處理韓顧兩州留下的瑣事。
帶着伐弋出發前,他轉過頭,瞥了一眼那個灰心喪氣的小姑娘。
他表示不能理解:“有什麼好傷心的?明天的太陽升起來之前,誰都有可能死。要是天天傷心,那可傷心不完。”
冷聲說完,他消失了大半年。
宴北辰回來時,魔界難得有個灑滿金光的晴日。
處理完亂七八糟的事,他心情還不錯,倚在被風刮得光秃的樹旁,冷眼瞧着遠處。
遠處少女一襲淺藍衣裙,正對着靶子練箭,挽弓已頗有幾分氣勢。
她并沒有發現他。
他也不提醒,靜靜旁觀着。
隻見少女這一箭頗為慎重,凝神許久,才脫手射出。
那支箭铮然,正中靶心。
宴北辰看着便笑了。
沒想到半年不見,這表妹的箭術竟然還有長進,準頭出乎意料的不錯。
看起來沒有偷懶。
射完一箭,她依舊沒有發現他。
宴北辰有些不高興。
就她這警惕性,無限接近于沒有。
放外面早被人扒皮拆骨了。
他涼涼看着少女射完餘下的箭枝,一直等到她準備回去。
可喜可賀,她那雙離家出走的眼睛,終于短暫複明,發現靠在樹下的他!
對上散漫的青年,畫酒微愣。
陽光下,有和煦溫風吹過,牽動她的裙角,往青年的方向飄揚。
半年不見,他似乎沒什麼變化,目光還是那副樣子,總飄着一層淡淡的戲谑與疏離。
出于禮貌,畫酒覺得應當先叫他。
那句“表哥”卻卡住,無論如何喊不出口。
她神情古怪,避開稱謂溫聲道:“你回來了?”臉上沒有半分驚喜。
他揪住這小錯誤不放,朝少女走過去,微微俯身湊近,故意逗她。
“真沒禮貌。表哥都不知道叫?”
他湊得很近,冰涼的氣息打在她耳側。
畫酒忍不住偏過頭,整齊的長睫掩住眼底情緒。
回憶起那個失控的吻,少女一張小臉燒得通紅。
她還是不肯喊,執拗道:“三殿下。”
宴北辰撇了她一眼。
少女耳垂光潔小巧,如同上好白玉,沒有任何環痕印記。
像他小時候曾見過雪蓉團。
他沒嘗過,隻覺得大概又軟又膩,粘牙難吃。
他手指微動,忍住想捏一捏她耳垂的沖動。
大概和雪蓉團一樣粘手,還是不碰了。
見她喊得一臉不情願,男人無情指責,惡人先告狀:
“看起來,表妹很不歡迎我回來啊。”
這話真是毫無道理。
畫酒擡起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還沒來得及辯解,他就兩手一攤,“不歡迎也沒辦法。”
“我那病秧子大哥要成親,父親催我快些回來。不然其賽那紙糊的身闆,突然死了也是有可能的。他死了倒不打緊,但我辛苦跑回來,連喜酒都喝不上,那就虧大了。”
他搖搖頭,表情無奈至極。
要不是巫樗非逼他,他還真不樂意回來。
他剛拿下烏州時,赤蓮夫人就示意大殿其賽,多和林州那邊走動。
而眼下,他又拿下韓顧兩州。
赤蓮夫人更是坐不住,迫不及待讓其賽結親,以此得到五州之首林州的支持,生怕被壓住風頭。
每次看到這其樂融融、又假惺惺的一家五口,宴北辰都覺得厭煩透頂。
聽着他惡毒的抱怨,少女眨了眨眼。
原來是這件事。
畫酒也知道,大殿下其賽要與林州結親,娶的是林州王最疼愛的小女兒。
宴北辰想起什麼,笑了一聲:“其亞罵得真好,這才叫送上門去,給人家當便宜女婿。”
畫酒不明白他突然的喜悅,隻跟着他微笑。
宴北辰大方道:“很久不見,忘記給阿七帶什麼禮物了。這樣吧,你有什麼願望,說來我聽聽。”
語氣像是掌管願望的神靈。
他滿不在乎,絲毫不擔心她會漫天索要。
畫酒沒忍住疑惑,問出了口。
剛說完她就後悔了。
男人卻挑眉:“你隻管說你的。我做不到的事,不做不就行了?”
原來隻是不放在心上啊。
畫酒抿緊唇。
不過她眼下,确實有件事需要他幫忙。
淺藍衣裙的少女頓住腳步。
她轉頭,輕輕拉住青年雲袖的一角,滿眼期待:“可不可以,幫我種一朵花。”
“什麼花?”
白好奇了。
他還以為是多難的事。
這表妹還真是一如既往,慣會令人失望。
他低眼一看,隻見少女小心翼翼捧出一顆種子說:“這花需要靈力的灌溉才能成活,可是我種不了它。”
看着那顆種子,宴北辰皺眉,下意識喊出那花的名字:“神界的芙染花,哪來的?”
語氣有些戒備。
畫酒老實回答:“費娘子送我的。”
也是費娘子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
她想種活它。
這顆種子看起來已經放了很久,再不種的話,或許就死掉了。
神界的花花草草都很嬌弱,尤其是這芙染花,百年才能開花。
宴北辰問:“你确定,要這個願望?”
難倒是不難。
就是很麻煩。
這花平時還能澆水照料,但每隔十年,就需要施加滂沱的靈力。
靈力必須純粹穩定,中途絕對不能換人。
就這樣,還不一定能養活。
宴北辰覺得她有些呆,根本不了解他一諾的份量。
隻要不危及自身性命,就是讓他摘天上的星星,他也捧一顆給她。
竟然就要他種朵沒什麼實際作用的破花。
畫酒卻擡起眼,認真說道:“這對我真的很重要。”
曾經,在她還沒有失去神心的時候,也曾耐心養過一株芙染花。
神族千歲成年。
那時不到兩百歲的她,花費人生近一半的時間精力養花,傾注無數期待。
花已經到了花期,或許明天就會開放。
可就是被青瑤無意間踩死了。
青瑤人緣總是好,住在星州最漂亮熱鬧的景煙居,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她。
與她相比,畫酒住的雲水居又小又冷清,平常隻有些稀奇古怪的靈寵,愛去她那裡串門。
但是那一天,青瑤突發奇想,帶着一衆小夥伴去雲水居參觀,踩死了畫酒大半園的花。
也包括畫酒養了半生的那株。
看見花死了,急忙跑回來的畫酒忍不住掉眼淚。
她忽然頹喪,或許此生,都不可能得到母親和哥哥發自真心的喜愛。
顔銀天妃得知此事,眉眼間難掩厭惡:“何必如此小氣?不過是一朵花,心意我領受了。”
可那并不是要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