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明琢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這才察覺一雙膝蓋不痛不癢,全無異樣。
是了,如今是一十六歲。
仍可以嬉笑怒罵,挽大廈之将傾。
耳邊或流暢或卡頓的背書聲重新傳來,夾雜着單夫子或贊許或斥責的聲音。
晉明琢慢慢地從桌案上擡起頭,卻見外頭不知何時雲消雨霁,日光如約好般的,在她擡頭的那一霎那照進來,灑到了她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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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朗宜與岑慎玉抵達京城之後,便各回了自家的宅子。
兩家原本相鄰,也不算分開。隻不過一個預備休整些時日以備考,一個進宮面聖後又被太後留着住了下來,倒是真的分開了。
皇上疼愛裴朗宜,待他請完安之後,特許他歇息一日,次日再來面聖。太後又許久不見這個養在身邊長大的孫兒,想念得很,當日晚特地叫小廚房多做了幾道裴朗宜愛吃的菜,叫他陪着自己用晚飯。
席間說起他明年加冠,也是時候尋一門親事了。
“不圖姑娘家世如何,長得多好,隻要端莊大方,人溫柔賢淑,能替你分憂,便是極好的了。”
太後與他同坐,像尋常祖孫倆那樣替他搛菜,徐徐地說着。
裴朗宜腦中自然而然地冒出晉明琢的那一張明媚的俏臉來。
他按太後她老人家說的那些個要求一一參詳——
她家世不錯,長得實在好,卻算不上端莊,既不溫柔又不賢淑,為人小肚雞腸,别說替他分憂,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
......
遠在千裡外的晉明琢忽然打了個噴嚏,無端覺得罵她的人定是裴朗宜,一不做二不休,罵了回去。
這邊,裴朗宜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種莫名的心虛。
太後見他不自在的模樣,心中有所猜想,問道:“阿宜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可真是目光如炬。
裴朗宜轉頭,驚訝地看向太後,雖說為了進宮換下了那身道袍,可模樣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倒是沒否認,略一點頭。
太後大喜,放下箸,追問道:“是哪家的姑娘?”
話到這了,沒什麼隐瞞的必要。
“......晉大人的女兒。”
他回答這話有些不自在,幾乎是含糊着說出來的。
“哪個晉家?”
太後在京中搜羅了一圈,沒尋到有姓晉的。
她遲疑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這孫兒是打晉原回來的,問道:“可是山西都指揮使晉其松的女兒?”
裴朗宜瞧着漫不經心,頭都沒擡地問:“您覺得她怎麼樣?”
攥着箸的手指卻在微微收緊。
“晉其松的女兒......”
太後回憶着,“晉其松出任山西都指揮使好些年了,久不在京中活動,我上次見這姑娘還是她七八歲的時候。”
腦海中映出了個模糊的漂亮女娃娃的機靈模樣,太後見過的官宦家的孩子太多,若非出挑的,早就記不得了。
她點點頭,“倒是個嘴甜又機靈的,長得也好。”
裴朗宜嘴角揚起來,去搛面前的藕片。
太後也對他這個人選挺滿意,很是欣慰:“你若喜歡,叫你皇帝叔叔給你賜一道婚便是。”
裴朗宜聞聲,笑了一下搖搖頭:“要是她也心儀我,倒是未嘗不可。”
“這倒是新鮮。我孫兒模樣好,家世也好,人又活泛,竟有姑娘不喜歡。”
太後說着說着,搛菜的手頓了頓。
想到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長子,也就是裴朗宜的父親,先齊王。
她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低,試探地問道:“阿宜啊,你說說,你不是是同你父親一般,瞧見喜歡的姑娘就故意欺負人家?”
“你父親也是年少時便瞧上了你母親,楞頭小子一個,别人追求心悅的姑娘,那是小心呵護,今日送鮮花首飾,明日遙寄情詩。你父親卻是今日摘你母親頭上的首飾,明日故意拌你母親一下,惹得你母親瞧見他就讨厭,躲得遠遠的。”
太後追憶起往事來,也是覺得好笑。
隻是物是人非,笑着笑着,眼眶有些濕潤,“直到皇上大婚,他都沒叫你母親喜歡上。他這樣的脾氣,你皇祖母我啊,是為他操碎了心。”
裴朗宜竟不知道還有這一遭。
他幼年失孤,父母的身影在他心中已然模糊不清。
太後落淚,裴朗宜不習慣說什麼煽情的話,瞧見滿桌的菜中,有太後喜歡的乳鴿,忙搛了一隻乳鴿腿到太後碗裡,插科打诨:
“我哪裡欺負得了她,放心吧皇祖母,我定比太子早成親。”
這話混不吝的,惹得太後語氣裡又有了些笑意:“你這個不正經的,你父親不過比皇上大三歲,你太子表弟卻比你小了足足七歲,這怎麼拿來比。”
太後由着身邊人擦了淚,心下卻感歎,她這孫兒絲毫不覺着欺負姑娘的模樣,也同他父親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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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裴朗宜便等在了垂拱殿外。
皇上下了朝歸來,見他等在門外,和藹地問:“阿宜可吃過飯了?”
裴朗宜叩頭行禮,“回皇上的話,臣陪太後祖母用過了。”
“平身吧。”
皇上說着,邊往殿内走去。
裴朗宜在身後陪着,說着自己這些時日在晉原城中的近況與學業,待兩盞茶盡,關切的話說完了,皇上這才道出此次傳他回京的目的:“兵權舉足輕重,落在奸人手中,國土盡喪有之,落在良人手中,則能匡扶正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