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淨雲聽晉明琢說這句話時,一張芙蓉面像是要碎掉。
她遲疑着,想開口說點什麼。
卻見晉明琢緊接着便露出了燦爛的笑意:“總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淨雲你别生氣。”
她說着搛了一箸海魚給夏淨雲,“多吃一點,這八仙宴還挺有名的呢,我覺得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明明是招牌中的招牌。
兩個人又吃了些,話題繞過了裴朗宜,說些女兒家的瑣事。
待吃飽喝足,晉明琢到櫃上付錢時,卻被掌櫃的告知,已經結過了。
“結過賬了?”
晉明琢驚訝,隐隐猜到,還是問:“誰結的?”
那掌櫃能做騎樓這麼大生意的掌櫃,自有一手過目不忘的本事,“是同二位小姐一同來的那位公子。”
果然是裴朗宜。
在她做東的席面上毫不客氣,卻又悄無聲息地替她付了賬。晉明琢一時有點心情複雜,不知該說他體貼還是讨厭。
夏淨雲揶揄人也不帶笑,一本正經地看着她點頭:“果然挺有錢的。”
晉明琢不想那會兒随口扯的理由竟如回旋镖,竟打到自己身上了。
她憋了憋,埋怨地嗔了一眼:“你學壞了,淨雲。”
夏淨雲輕笑,倒也不計較那會兒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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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樹梢,天清雲薄。
夏淨雲同父親說起這個的時候,滿室寂靜。
“爹?”見夏父半晌都不曾回應,她詫異地又喚了一聲。
筆尖的墨都往下滴了幾滴,污了他好不容易寫的楹聯。
夏父緩過神來,語氣頗為古怪地問:“明天?”
“是。”夏淨雲被她爹搞得有點不安,“小王爺是這麼說的。”
她試探性地問:“怎麼了?”
夏父躊躇了片刻,見桌上的這幅字算是毀了,索性将筆一擱,語氣稀松尋常:“偏生是明日......我明日告了假。”
“父親可是要出門嗎?”夏淨雲疑惑問道。
她爹确實隔三差五地告假,半月一月不等,也不在家,問就說出門閑逛。
難不成有比皇命還重要的事?
“我曉得了。”
夏父避而不談,而是點頭,應下這份差事:“既是小王爺的囑托,我定會去助岑大人一臂之力。”
他恢複了一貫的自持模樣,關切地同女兒道:“不早了,雲兒,快去睡吧。”
夏淨雲話說完了,雖然還有疑慮,但到底是父親的事,她不好插手。
這麼多年告假期間也沒發生什麼,她料到這次也不會有事,便點頭出了書房。
夏父站在門口,看着女兒逐漸遠去,看着清朗的月光下她瘦削單隻的影子,心疼地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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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同樣在晉原城中的晉家,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晉明琢覺得月色好,吃過了晚飯,拉着爹娘在月下的花園裡散步。
期間說起白日裡裴朗宜的囑咐,晉父欣慰于晉明琢不再不務正業,樂得跟她探讨,隻是覺得牽連甚廣,需得慎重應對。
次日一早,他便人去藩司衙門遞信,同岑父商議,負責運送銀兩的車隊下午就到,這是整個環節中中重要的一步,不能出一點岔子。
茲事體大,夏父緊急調配了一隊共同經曆過生死的心腹,待車隊入了城,陪同岑父一起去了現場。
那負責押運的官員隸屬戶部,名叫柳賀良,見着兩位使司皆在場,上前禮道:“晉大人,岑大人,下官柳賀良,依朝廷的旨意押送銀錢到晉原城裡,以作修築河壩之用。”
該有的禮還是要有,岑布政使上前一步,拱手:“原來是柳大人。”
“不敢,不敢。”
柳賀良官職要低許多,見狀趕緊攔住,不忘示意身邊的人拿出京中的批複:“這是戶部的文書,請岑大人過目。”
柳賀良邊說便從身邊人那裡接過封存的文書,交給岑布政使。
茲事體大,岑父不敢馬虎,當面拆驗。
“修壩之事,工在三秋,利在千秋……銀八萬兩。”
岑父讀完,心中緊了緊,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隻見那文書白紙黑字,蓋着戶部的章,絲毫無錯。
修築河堤,前期最是費錢,所需甚至于總耗費的近一半,這八萬兩雖看着多,但對于城外的那條大河,卻是萬萬不夠的。
“八萬兩?”
晉父掌兵多年,自是知道人力耗費多麼驚人,也是看出了這個數額頗少。
“敢問柳大人,三批銀中的第二批是何時送達?”岑父問。
柳賀良道:“半年之期。”
太平盛世,去歲又是豐年,合該國庫豐盈。
“半年,八萬兩......”
岑布政使察覺出裡頭的不對,眉頭越皺越深,來回踱步思索。
“岑大人可是覺得哪裡不妥?”
見在場主事的二人都沉默不語,柳賀良遲疑地問道。
忽的,遠處傳來一句語氣頗為桀骜的話:“八萬兩自然是不妥。”
衆人循聲看去,隻見一個身着紅□□袍的男子翻身下馬,往這邊走來。
桃花眼,玉耳墜,一副懶散浪蕩的模樣,正是裴朗宜。
在場的人紛紛見禮,待他走近,岑父招呼他:“小王爺來了?”
裴朗宜對熟悉的人态度還成:“岑伯父。”
轉身看向柳賀良,便是嗤笑一聲,語氣頗為嘲諷,“八萬兩,真大的手筆。”
他這幅模樣,找遍京中與晉原,也找不出第二個,柳賀良自然也清楚裴朗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