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們一擁而上,如法炮制地将夏父綁了起來。
正将人帶走,與裴朗宜擦肩時,他沒有轉頭,漠然開口:
“聽聞淨雲幼時找這和尚看過病,如今多年了,仍吃着這藥?”
夏父僵硬地頓住。
他聲音不似方才淡然,問道:“小王爺,你想說什麼?”
“聽不出來時威脅嗎?”
裴朗宜怒而笑了,“你猜你這會兒被關進去,府上能安生到幾時?”
“小王爺!你......”
夏父忽地轉過身,哽住了。
裴朗宜看向他,“你既然叫我小王爺,自然知道我敢。”
晉父跟岑父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裡的肯定。
夏父一口氣憋在那裡,瞪了他半天,終還是冷靜下來,他歎了口氣,道:“我說就是了。”
“爹!”
突然有一姑娘驚慌的聲音傳來,衆人回頭一看,見夏家的小姐站在假山上,正往這邊看。
夏淨雲本是來玩的。
她敵不過晉明琢的軟磨硬泡,答應了她一同到這禅房裡玩,聽到這邊亂哄哄的,兩人剛想爬到假山後面看看,卻不想爬到一半,竟然見到了這樣的場面。
她顧不得藏,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爹,連忙下來。
就是這一聲爹,把夏父接下來的話堵住了。
晉明琢站在山頂,瞧着這個場面,也有點發愣。
她一身水藍色衣裳,明晃晃地站在那裡,裴朗宜看她,倒是比陰沉沉的天更像碧空。
可這也站的太高了,裴小王爺皺了皺眉,剛下了雨,跑假山上去做什麼,腳滑摔下來,按那嬌氣勁準得哭。
礙于在場的人太多,裴朗宜不好開口。
便聽晉父喚了一聲:“明琢,下來。”
晉明琢這才回神,匆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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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滴終于落下,急促地在衆人的衣裳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爹!”夏淨雲顧不得這些,忙不疊地跑到自己父親跟前,“這是怎麼了?”
雨下的很大,一衆人誰都沒帶傘,隻好挪到了屋檐下,暫且等這陣雨過去。
她環視一圈,在場官兵衆多,晉伯伯與岑伯伯兩人也都疾言厲色,他們本是在一起談笑風生的同僚。
她心猛然被揪起來,饒是平日一直端莊冷靜,可也不過是個閨閣女兒,隻好無助地看向在場的兩位大人,“晉伯伯,岑伯伯,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胡鬧!跑到這裡做什麼?”
夏父瞪了女兒一眼,“回家去。”
“爹!”
夏淨雲惶惶然地喚着,如同不肯離開雙親的幼鳥。
見一向懂事的女兒露出如此神情,夏父也有些心疼,哄道:“聽話,雲兒,回家去,這是大人們之間的事。”
晉明琢面露不忍,将夏淨雲攙到了一邊。
她心中也亂得很,她看着屋檐外瓢潑般的大雨,心亂如麻。
那個六年前,在她六神無主的時候叫自己女兒多陪陪她,去做客的時候在她父親對她的驕縱發愁的時候安慰說活潑自有活潑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的,端正平和,一身傲骨的夏伯父會是這樣的人,晉明琢完全不敢相信。
可種種迹象都指向了他。
她輕輕地拍着夏淨雲顫抖的肩頭。
那頭與其說是拷問,不如說是吵架,做了這許久的同僚,沒有情誼是假的。
可任憑晉父與岑父怎麼威逼利誘,夏父卻再也不肯說一個字。
場面一時陷入沉默,隻有雨水敲在地上的聲音。
遠處似是有人撐着傘往這邊走來,随即便聽到了腳步聲。
晉明琢擡頭,便見以齊東來,帶着幾人抱着幾把傘,正往這邊來。
“大人。”
他躬身行禮,“卑職聽聞您出門查案,想來早晨天晴,您不會帶傘,那頭停工了,我便帶人來給您送傘。”
一片忠心耿耿渾然天成。
岑父心情複雜地看向自己這個懷疑過的學生,知他從來謹慎體貼,寵辱不驚,想來不會對一個毽子大驚小怪也沒什麼。
他歎了口氣:“辛苦你了。”
“這是學生該做的。”
齊東來沒有看向夏父,仍然面對岑父,恰到好處地問道:“這是......?”
“夏大人有嫌疑,我們秉公辦事罷了。”
晉父上前兩步,拍了拍岑父的肩,替他回答道。
得知禅房裡沒查出什麼來,齊東來躊躇了一下,上前兩步:“兩位大人,我有一言,不知該講不該講。”
“你說便是,若是使不得,我們再論便是了。”晉父道。
“不知夏府抄不抄得?這樣若是無事,也好還按察使一個清白。”
他為難道:“如此一來,怕是叫夏大人難堪。”
此言一出,夏淨雲猛地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齊東來。
衆人一時沒有說話,這确實是最快的法子,隻是自來抄府都是家破人亡的前兆,很不吉利。
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呢?
晉明琢盯着廊下一片殘破的瓦,這地方多年未曾修繕,破瓦茅草的并不少。
她見一隻腳踏過了那片瓦,再往上看,是幹燥的顔色吉祥的官服的一角,那是踱步的齊東來。
她愣愣地盯着那衣角,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她心如擂鼓,擡頭環顧了在場衆人,而後竭力保持鎮定地,轉頭王裴朗宜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