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位爺不是個草包,是真領過兵打過仗,戰功顯赫,深得皇上太後寵愛,自請上交兵權,到他們這小小的欽天監做個監副的。
為此,還引起了一陣不小的争議,有人唏噓,有人暗歎,但不管怎樣,裴朗宜就是順順利利地做了這個監副。
桌案上擺着今年的天氣預測,裴朗宜翻了兩頁,風調雨順,沒什麼大災大旱,順順當當的。
他想到了慶康一十三年的洪澇。
那年連日下雨,各地被淹了的折子滿天,最震驚朝野的還是晉原城外的那一場。
滿天的洪水,屍橫遍野,百姓哀嚎,妻離子散。
那如父親一般,叫他敬仰的岑大人,永遠地消失在了這場洪水中。
一同死去的還有他那自小端方,風光霁月的發小,餘下的是滿懷仇恨,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岑慎玉。
還有他的妻。
他那原本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妻,不得已長出了羽翼,變得知道權衡利弊,謀定後動。她的郁症,她腿上的傷,她那原本明亮的,仿佛碎掉又重新拼起來的眼睛。
可她又回到了那年。
裴朗宜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她郁症複發時整天一動不動坐在那池子旁看魚,可那時候,那魚都還沒長大。
裴朗宜歎了口氣,他急切地掐指,算不出隻言片語,試了許多次,終于還是停下了。
心亂如麻。
“王爺,今年的農耕......”
有底下的官員走進來,本是喜氣洋洋的,見裴朗宜這副模樣,愣住了。
這人名叫付習,人跟名一樣不機靈,是個書呆子,在裴朗宜手底下做事,也是倒了黴了,時長叫他捉弄。
付習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還是問:“王爺,怎麼了?”
裴朗宜擡頭,剛剛的狀态一掃而空,速度快到叫付習都有點恍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往前走了兩步,把手裡的一疊紙給了裴朗宜,又恢複了喜氣洋洋的表情:“這是今年的農耕預測,五谷豐登,是個豐年啊。”
裴朗宜翻了兩頁,應和着:“的确是個豐年。”
“監正馮大人今明兩日去了京郊,還煩請王爺寫個折子,遞到聖上面前。”
“自然。”裴朗宜應着,将那疊紙放到了案上。
“還有一件事。”
付習正欲走,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折了回來,“監内的藏書館内藏書頗為混亂,底下的人找書時有珍貴古籍墜落,有損毀的情況,還請王爺示下。”
正好裴朗宜也要找書,便道:“我去瞧瞧。”
踏進藏書閣,才發現不僅僅是古籍墜落,而是一整排的書架都倒了。
做了錯事的人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裴朗宜看了一眼那混亂程度,嗤笑一聲,“你倒是會給大夥找活幹。”
那人官職頗低,也剛來沒幾天,跪在那說話都不利索:“屬下......”
“行了,罰俸三個月。”
裴朗宜擺擺手,叫人退下去。
那損毀的古籍已經被仔細地放到了桌子上,書脊摔的四分五裂,書頁也撕了。
他上前查了一番,了然了,吩咐下去:“找個修複的能工巧匠,叫他仔仔細細修好了,有賞。”
他在書架前踱了兩步,說到底這雖是偶然,可以欽天監藏書的混亂程度,這些年了,大家去找書時,也都是相互詢問,哪些書在哪,被絆住腳的也不是一次兩次。
是該整治整治了。
更何況這裡頭的藏書浩如煙海,整理了也好找,裴朗宜不經意地想。
他從不吝于将自己的想法做出來,當下便吩咐下去,重整藏書閣。
那倒下的書架被幾人合力擡起,滿地的書卻還散落在地上,被人一沓沓地抱了出去,先存到幹燥的庫房,等待整理。
裴朗宜在現場指揮,卻無意間看到那牆與書架之間,掉出了一本。
他上前撿起來,看那名字卻眼生。
瞧着書名是本符法書,倒是更奇怪了。
齊王殿下師從玄一真人,在這上頭頗有慧根,博覽群書,再者,道術畢竟不是仕途,書籍也有限,能沒叫他看過的倒還真少。
裴朗宜翻了兩頁,裡頭的符法多種多樣,有見過的有沒見過的,他叫過一邊的付習來,這人不機靈,讀書卻不少。
裴朗宜問道:“你看沒看過這本書?”
付習接過來,翻了兩頁,也是搖搖頭。
裴朗宜心中一頓,不發一言。
付習道:“許是前幾日從嶺南運來的前朝古籍,那地方密林橫生,濕熱難耐,連符法也格外隐秘些。”
裴朗宜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揣着這本書,回了自己的那間屋。
他大略地翻了翻,這書籍質量奇差,字迹模糊不清,中間還缺了一頁,更覺奇怪,藏書閣收錄書籍時,至少會檢查缺頁,污漬這些,少了一整頁的書肯定進不來。
那便隻有一個可能,這缺頁是被人撕去了。
更何況,按這字迹和紙張的程度,怕是這書年歲不少了。
他翻到缺頁之前的那一頁,字迹模糊不清又潦草,題目更甚。
裴朗宜走到窗前,隻見上頭寫着的是口口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