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明琢将沾了血的茶盞放到原位,裴朗宜神色如常地掏出帕子,将她手拉過來,擦拭流在她手上的水漬。
晉明琢配合地任他擦拭,沒有躲。
劉副将目睹着着一切,半晌歎道:“你與王爺,就連脾氣都一模一樣。”
裴朗宜擦完了晉明琢的手,将帕子收進袖裡,“我爹已經死了。”
劉副将聞聲,半晌垂下頭,歎息般的說了一句:“罷了。”
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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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朗宜比六年前手段淩厲地多,他浸淫官場幾年,手下掌過兵,又有人證在手,出手迅速,借着皇上雷霆之怒的東風,一舉将左都禦史、欽天監正等一幹人等拿下。
又有那金魚眼的暗衛受不住長風等人的手段,吐露出不少嶺南的秘辛。
可關于施加在晉明琢身上的咒法,他即便再如何私下逼問,始作俑者馮天測卻一口咬定,他下的是噬魂咒,且是下在了裴朗宜身上,隻不過與另一本書上所記載的移魂咒一模一樣。
可那記載着噬魂咒的書本,卻在馮天測試圖隐瞞罪證的時候被燒掉了。
乍聽到這消息時,裴朗宜并沒有太在意,這樣害人的東西,他們怎麼舍得毀屍滅迹,且就算東西不在,人還在。
可手下的人無論怎麼查,都再也沒有那書,或者那咒法的影子。而再去逼問馮天測時,那人已然心存死志,隻輕飄飄地沖裴朗宜笑,說着:“王爺,就算我記得,寫了你敢用嗎?”
裴朗宜正想着進一步威逼利誘,卻見這平日總一幅仙風道骨模樣的上司,發了恨一般用盡全力,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獄丞慌忙上前,試圖給他止血。
卻見他臨死竟然還有力氣掙紮,幾人合力,好不容易叫他停止掙紮,人卻已然沒了氣。
裴朗宜目睹着這一切,卻覺得如墜深淵。
左都禦史被判淩遲,馮天測在獄中畏罪自戕,一衆嶺南細作皆被判秋後問斬,嘩然于朝中的風聲,就這樣吹向了民間,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裴朗宜大仇得報,可關系着晉明琢去路的最後一絲線索就這麼斷了。
就隻剩下了那一頁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移魂咒。
裴朗宜向來做事細緻,明察秋毫,可人生之路上受的挫,全都與晉明琢相關。
他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人沉在王府的書房中,對着她回來時用稚嫩到有些拙劣的字迹,反複地看。
死記硬背下來的符箓,當日自己還在心裡嘲笑她,裴朗宜垂着眸子,捏着紙張的指節不自覺地用力。
晉明琢端着一碗菱粉粥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晉明琢将碗擱下,倒沒有他想的那麼多,而是問道:“如果真是這個,你有法子解嗎?”
裴朗宜點頭,随即擡頭略揉了兩下額角,端起她端來的菱粉粥,說了一聲:“多謝。”
“那就試試吧。”
晉明琢理所當然地說。
裴朗宜又将粥擱下,沒有接她的那句話,而是說:“往好了想,你身上就是那道咒,那沒什麼,解了便萬事大吉。”
“可若不是,那會發生什麼,我也不得而知。”
裴朗宜看向她,那雙總帶着些潋滟的情的桃花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憂心與害怕,就這樣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裡,像是怕她自此之後就會消失。
晉明琢從來沒從裴朗宜眼中見過怕。
他做什麼都是懶懶散散又遊刃有餘,從沒見到過他徘徊又猶豫。
這真是太怪了,那視線裡承載的情緒太重,她幾乎有些倉皇垂下了眸子,手指蜷縮,問道:“我會魂飛魄散嗎?”
裴朗宜沒有說話,上前兩步将她圈進懷裡。
書房内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隻有偶爾油花爆開的微弱聲響。
打破沉默的還是晉明琢。
她不想将氣氛搞得這樣沉重,可一向會拐着彎調節氣氛的人此時一句玩笑都不說,晉明琢隻好絞盡腦汁地問些有的沒的:“嗯......若是我回去,相同的時間段發生的事不一樣怎麼辦?”
“日子是沿着哪條路在走?”
這些問題實在太難以想明白,可又實在重要,晉明琢轉而安慰般的說:“沒關系,無論是那條路,我都會嫁給你。”
說的都是平安歸位,絲毫不提萬一失敗了該如何。
她抽身去瞧裴朗宜的臉,這人比她高上許多,湊近瞧時隻能仰着頭,“你可高興?”
裴朗宜垂下眼,笑了一下,輕聲說:“高興。”
晉明琢聞聲,笑得眼睛都彎成一個明媚的弧度,看着就讨喜:“我猜也是。”
裴朗宜目光追随着她的臉,想了想還是說了出口:“還有另一條路。”
那就是你留在這裡,叫我的王妃留在十六歲。
就這麼,将錯就錯下去。
晉明琢聞聲,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