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明琢隻當他說的是西風月,倒的也是西風月。
于是端起來,與裴朗宜碰了碰杯,“花前月下的,連酒都醇香。”
裴朗宜一飲而盡,也覺得這酒比午間初嘗時醇香不少,還想着這良辰美景真就能叫酒也變得好喝。
他說:“月下看花也好,同你從前等下看鯉一個道理。”
“索性不是塵埃落定的那個晚上。”
晉明琢無知無覺地又替兩個人倒了一杯,覺得臉有點微微發熱。
她放下酒壺,搛了兩箸菜。
裴朗宜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哪個晚上,她同六年之後的自己互換仍像奇遇一般,過去了許久仍曆曆在目。
“那晚夜黑風高的,不辨五指。”
裴朗宜想起來,端着酒盞慢慢喝着,“你剛回來時,還吓了一跳。”
“怎麼會不怕,我回來前,身處燈火通明的室内。”
晉明琢想起來,也不覺得害怕有什麼不對,“你那會兒還跟我讨帕子呢。”
裴朗宜從袖中掏出那條有些舊了的繡着鴛鴦的帕子,瞧她,“我本以為這是第一條,沒想到這是唯一一條。”
晉明琢:......
她略帶心虛,但振振有詞:“你又不缺帕子,去外頭十幾紋就能買一條了,做什麼非要我繡。”
“那能一樣麼?”裴朗宜不可思議地反問。
“不一樣。”晉明琢沒有絲毫猶豫地搖頭,“外頭買的繡工更好。”
裴朗宜無話可說,艱難地點了一下頭:“成。”
他悶頭吃了兩口菜,越吃越覺得憋屈,索性演起來了,歎了口氣,還真像那麼回事:“同僚們都有自家娘子繡的帕子,偏偏我沒有......叫人瞧見了,都暗地裡說我的小話。”
晉明琢心想這也太假了,且不說照裴朗宜這個性子,誰敢說他的小話,就算真有人敢說他,他也絕對嗤之以鼻,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晉明琢伸手就要把那條舊帕子拿走。
裴朗宜眼疾手快,連個角都沒叫她碰着,珍視地又塞回了袖中。
“我就這麼一條,你還想搶,好狠的心。”
晉明琢油鹽不進,伸手跟他讨:“總歸是我繡的。”
“給了我就是我的。”
裴朗宜決計不給,拿了塊月餅放到了她伸出的手心上。
晉明琢“哼”了一聲,收回手,咬了一口那月餅,邊喝着那帶着點甜意的酒,随口問道:“這點心是從慶樓帶回來的麼?”
裴朗宜點頭,“新上的花樣,合你的口味麼?”
“好吃。”
晉明琢肯定道,又替自己斟酒。
“酒也是我從慶樓帶回來的,你可喜歡?”
裴朗宜目視着她倒酒,想着怎麼哄着她替自己再繡一條帕子才行。
“什麼?”
晉明琢眨眨眼,舉了一下酒盞,示意道:“這個麼?”
“是啊,有什麼不對?”
裴朗宜反問。
“可這......”晉明琢遲疑了一下,一臉懵,“這是宮裡賜下來的‘西風月’啊。”
酒壇子離她坐着的石凳有點遠,晉明琢索性站起來,想去拿過那酒壇子來,卻在站起來時踉跄了一下。
裴朗宜扶了她一下,這才嗅到她唇齒間的酒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晉明琢按了按頭,“怎麼有點暈......”
說着走過去,将酒壇子轉過來,給裴朗宜瞧。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說道:“瞧,我說是西風月吧。”
不肖她說,裴朗宜自是能看見壇子的紅紙上,赫然寫着“西風月”三個大字。
便見晉明琢費力地俯身瞧另外一壇子,見上頭寫着“桂花雪酒”。她将壇子開了封,直覺一陣桂花香氣撲面而來。
“聞着好像啊......”
她說着,又嘗了嘗,眼睛亮了:“嘗着也好像......”
說着又嘗了嘗,“好像更甜一點。”
裴朗宜一時表情難以言喻,想到之前他還想這酒因着美景變得香醇了,那會兒就該懷疑一下的。
他的确沒喝過西風月,不知道這酒的滋味,卻也聽說過它的大名,這酒初嘗叫人警惕松懈,卻是實打實的烈酒,後勁十足。
想到晉明琢跟喝飲子一般喝了許多,裴朗宜隐隐有點擔心。
他早些時候的确有想瞧瞧她喝醉什麼樣的念頭,可那得在他的計劃下......裴朗宜将目光鎖定在晉明琢身上,問道:“你喝醉了沒?”
“沒有吧。”
晉明琢剛搖了搖頭,想自己意識清醒的很。
卻在搖頭間,當場踉跄了一下。
裴朗宜:......
行,行吧,瞧着是死鴨子嘴硬型。
他将人扶着坐下,叮囑她:“别喝了,這酒烈得很。”
不由分說地就将晉明琢的酒盞拿到自己這邊。
“真的假的?”
晉明琢有點不相信:“可它嘗着沒什麼......哎!”瞧着裴朗宜收她的酒盞,急地提高了聲調:“我說你,至于麼?”
她站起來,要去搶自己的酒盞,卻頭暈地很,一下子又坐下了。
晉明琢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瞧了瞧自己的雙手,沒見重影,意識也清明地很,于是擡頭看裴朗宜:“我真喝醉了?”
說着,不信邪地又試圖站起來,一下子又坐了回去。
裴朗宜:......
他試探地問道:“我是誰?”
這是什麼問題......晉明琢翻了個白眼,癟了癟嘴:“你是招搖撞騙的假道士。”
這話無論是有意無意地說出來,都紮人。
裴朗宜磨了磨牙:“小醉鬼,我今天不跟你一般見識。”
卻見晉明琢刹有其事地點頭,又似是覺得頭暈,皺着眉揉了揉太陽穴:“我大概是喝醉了。”
“一動作就頭暈,可意識清醒的很。”
她說着,随意地托着腮,“你是裴朗宜,是齊王,是我的王爺,我的阿宜,我的夫君。”
她姿态散漫,臉色發紅,渾然不覺自己這話,這舉止,在裴朗宜眼中是一番怎樣的景緻。
誰說燈下看美人才有韻味,明明月下才美的驚心。
裴朗宜喉頭動了動,聽她條理分明而非颠三倒四地說完這一長串的話,便知她說的是真話。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克制道:“烈酒傷胃,多吃兩口飯菜。”
晉明琢“嗯”了一聲,乖乖地低頭吃了兩口,再擡頭時,卻目不轉睛地瞧着他。
“怎麼了?”他問。
“阿宜,圓月落在了你冠上。”
晉明琢費力地擡起一根手指,虛虛地指着。
便見她粲然一笑,說道:“我的阿宜,真是俊朗。”
裴朗宜聽罷,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如何。
被酒醉的自家娘子調戲,這事實在是......
他伸手,剛想懲戒般的捏捏她的臉頰,便見她主動用臉頰貼上了裴朗宜的手心,輕輕地蹭了蹭。
而後,裴朗宜便覺得手心一重。
剛剛調戲過他的,他的妻,靠着他的手心睡着了。
頭上的花枝歪斜,撒了一頭柔黃的桂花。
裴朗宜摩擦了兩下她的臉頰,歎道:“我的明琢,才是真的貌美。”
說着搖搖頭,将人攔腰抱起,踏着月色走出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