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完題目算出答案的瞬間,季郁萬分懊悔。因為數值代入錯誤,她才沒算出正确的加速度,其實這道題帶公式進去解就行,并沒有多大的技術含量。
細心一點,就不用問别人了。
孟彷舟會不會覺得,這種難度的題目她都要問,實在是弱爆了?
不向旁人 ,尤其是視作對手的人展示弱點,是季郁向來的倔強和堅持,現在的她莫名萌生了一股刺猬背朝天、袒開肚皮被人清楚看見軟肋的不安感。
被對手小瞧的話,首先在士氣上就矮了一截,她是最不願意被人看低的那種性格,通俗來講,也就是所謂的死要面子。
時彗能将丢人的糗事當成談笑的素材,張張嘴信手拈來,就當給大家送歡笑了,但她絕對不會。
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那些隐秘的、暗潮湧動的思緒,看似無關緊要的微小細節,她都在意得要命。
任何細枝末節,都會在無形之中勾勒一個人在外界展現的形象,那些被她視作僅次于生命的完美優雅面具,哪怕手酸僵硬至麻木,她也絕不會撒手讓它哐啷掉地。
就像現在,她想開口解釋她其實會這道題,但又很矛盾地開不了口,那樣更像欲蓋彌彰。
希臘神話裡溺水化為水仙花納西索斯,無可自拔迷戀鏡花水月裡的自己,終極一生都在追尋那個虛幻中才能達到完美的影子。
于是吹毛求疵,被細節糾纏,被細節擊潰。
“那我先走了。”孟彷舟講完題,擱下筆,對她的彎彎繞繞的内心活動毫無知覺。
看吧,人家根本沒想那麼多。
隻是一道簡單的題目,她卻需要花費比解這道題還要久的時間,去消解由此産生的源源不斷的紛亂心緒。
許長璃告訴過她,每個人都有“稍有差池”的瞬間,完美主義是種病。
是這樣吧。
真是神經,放過自己吧,季郁暗罵道。
回了班級,鄧易安收繳了季郁地理複習資料,剩下不到半小時,精衛填海式地浏覽季郁作答公正規範全面的地理作業卷。
遇見不懂的,他拿着卷子去問,沿途路過林綠宜桌邊,還順走了她的曆史筆記。
李虹上座位空着,他拉開椅子坐下,“季女神,講講這題。”
有求于人說好聽話總沒錯,年級裡大家對于一些長得好成績好的同學,都是男神女神地叫着,中二病時期,叫什麼名諱都不覺得有毛病。
可惜馬屁拍到馬腿上,季郁頓感羞恥,無奈扶額:“叫我名字。”
“郁姐郁姐,行了吧。”鄧易安把卷子推到她面前。
季郁不浪費時間糾結這些,開始給他講題,但她有點後悔接這個爛攤子了,他哪裡是問問題,分明是來找她幫忙預習。
她有些暴躁,筆尖點過好幾道填空題,“這題,書上有,這題也是,還有這題,地理老師發的知識提綱上就有,你有沒有看啊。”
“沒有,”鄧易安厚臉皮地承認,還不忘拉别人下水,“我問了孟彷舟,他也沒看,下午自習、晚自習、周末我們都要去競賽輔導,哪有空應付這些啊。”
平時在史地政課堂兢兢業業聽講、認真整理筆記導圖、課後作業正确率高達99%的季郁一頓,對着這個有利消息,僥幸又惡毒地猜想,那他這次月考的總分數肯定會被文科拖後腿。
她表面風輕雲淡的,“那他總不會像你一樣,春秋分日在幾月幾号都不知道。”
“不都記冬至夏至嘛,聽說考的概率比較大。”
“......”
“孟彷舟說的。”鄧易安補充。
季郁:“......”
你們多記兩個日期是能累死。
不過這也不奇怪,景一重理輕文現象很嚴重,就他們二班而言,90%以上的學生從一開始就打算選理科,平時文科課堂壓根不聽課,要麼拿來刷題,要麼是因為前一晚熬夜苦讀第二天在文科課上補覺。
他們建了個沒有老師的“二班純享群”,晚自習在教室抄完文科作業的幾個同學,每天都“熱心”地把答案拍到群裡。
答案供應商自然是勤勤懇懇完成作業的同學們,其中的供應大戶就是性格溫和好說話的林綠宜。
有點教學經驗的老師對這一切早已見怪不怪,看在眼裡懶得戳破,畢竟每次批改作業,十多份乃至幾十份作業錯得一模一樣,能不知道麼?但這是曆史遺留問題,每屆高一都這樣。
鄧易安問:“今晚我把你筆記帶回宿舍行不?”
季郁沒拒絕,“可以,别弄髒,别弄皺,别在我的東西上塗塗畫畫。”
鄧易安:“那是一定,那我能借給孟彷舟不?”
季郁轉着筆,不解地看向他,“你兩什麼時候關系好到,有你一碗湯不忘給他倒半碗的程度了?”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懂不懂?”
“行吧,祝福你們友誼地久天長。”
“那能不能借嗎?”鄧易安追問。
季郁不信邪地想,總不會花幾天時間看了她的筆記,孟彷舟就突飛猛進考個地理滿分吧。
她無所謂道:“随便你,反正——”
鄧易安嘴快截了她的話,“别弄髒,别弄皺,别在我的東西上塗塗畫畫,知道了。”
“看卷子,”季郁指尖點點桌面,差點兩眼一黑,“四季五帶,有地圖啊,自己不會去看,你當我很閑嗎?”
就在她要抓狂之際,石磊的到來,讓她從苦海中脫離出來。尖銳的如冰淩的目光掃過來,鄧易安乖乖回了自己座位。
他意有所指地警告:“月考就要到了,别分心做其他的小動作。”
說着,走向後面的黑闆,用紅色的粉筆子黑闆報特意空出來的那塊區域的最上方,重重地寫上了“第一次月考成績公布欄”。
醒目、鮮豔的紅色字迹,有着穿透黑闆的力道和鋒利的棱角。
在每個人心中敲響急促的警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