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掀開空調被,跑到書桌前。
書架上矗立着她目前所有的學習資料,整齊碼平的書本卷子,連成長長的一排,似嚴峻峭直的懸崖石壁。
指尖爬過書脊處大同小異的細長條色塊,她識别出活頁扣圈,利落地抽出筆記本,一本,兩本,三本……
直到桌面摞了一丘伏起的小山。
齊全了。
季郁默數了一遍,除去借出的那本地理筆記,所有科目的筆記都在這裡。
電梯數字從地下車庫的負2層開始攀升。
等待期間,吳阿姨抱着疊好的衣物路過,“小郁,還不睡啊。”
季郁問聲看過去,“去樓上用打印機。”
書房裡有一套功能齊全的打印設備,掃描紙張很便捷。
目光觸及吳阿姨抱着的衣服,“您這麼晚去收衣服?”
“我看天氣預報沒說下雨,但窗戶外邊刮大風,也說不準呢。”?姨笑呵呵回,“衣服等會兒放你房間了啊。”
季郁點頭,低聲回了句“嗯”。
吳阿姨:“你别學到太晚,早點休息。”
季郁:“您也早點休息。”
吳阿姨笑了下,“我都睡醒了一覺呢。”
偌大的一棟房子,大部分時間就她和季郁兩個人,晚上炖碗湯給放晚自習回家的姑娘喝下後,她便無事可做,在屋裡清閑地刷了會兒短視頻就困了,每晚基本上很早就睡。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吳阿姨示意,“快上去吧。”
按下開關,安谧昏沉的夜裡,書房明亮如白晝。
打印機滾輪吞吐活頁紙,唰唰聲裡伴着機械零件吱呀的動靜。
季郁把零亂的活頁紙重新圈進活頁扣裡,一本本疊整齊。
看了眼手機裡的文件列表,掃描出來的幾份pdf文件已經通過藍牙傳過來。
她倚靠在打印機旁,耐心地給這些文件重命名。
臨走關機設備,顯示屏熄滅成黑屏,彎腰關電源時,緊貼打印機的牆角,一團白色的物體,攔住了她要離開的腳步。
她俯首将視線湊得更近,是紙團,漏網之魚。
上面沾了薄薄的灰塵,應該孤零零躺在這裡有些日子了。
季郁抻平紙團,原本光滑平整的紙張此刻皺巴巴的,曲折紋路留在了紙面畫着的那條優雅晚禮服上。
雙手不斷在紙面來回撫順,但效果甚微,不見明顯變化。
于是她從書櫃拿了一沓爸爸的财經新聞雜志,把設計稿放在中間的夾層。
壓了一晚上,第二天起皺程度果然沒那麼嚴重了。
書房裡還有一台尤蓁葉買回來的塑封機,擱在這裡沒怎麼用過,閑置很久後,反倒被季郁派上了用場。
塑封機預熱得差不多,她小心翼翼把設計稿放進塑封膜,幾秒的等待過塑的時間,總有一種細潤的喜悅萦繞着季郁。
眼看着設計稿裡的美麗衣服,挂在了屬于它們明亮的“玻璃櫥窗”裡,她情不自禁彎起唇角。
每張尤蓁葉毫不留戀丢棄的廢稿,幾乎都像今天這樣,被光亮透明的塑料薄膜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收藏在季郁那本厚厚的相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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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中秋假期前的最後一個晚自習結束,景一的學生們背着鼓囊的書包回了家。
假期頭天一大早,喵612群裡鑼鼓喧天,禮花齊放。
電腦登錄企鵝,确認所有pdf文件都傳到群裡,季郁動用了她群管理的權限,夾帶私心地艾特了全體成員。
Tulipe:@全體成員,需要自取~*
不久前還在扪心拷問自己人性的季郁,此刻被潮湧的感謝和歡呼捧得如同高尚無私的聖人。
對月考排名的隐憂早已被抛上雲端,季郁親手把那塊用來磨砺利刃的磨刀石,送給了她的假想敵。
她無法預料這樣的舉動對成績名次會有多大的影響,可能會像初三送出的那一份份筆記資料,舉手之勞的微小行動,最後引發了她世界裡前所未有的動蕩。
但已經有那麼多人有她的筆記了,無所謂多幾個少幾個人。
說到底,是她一時腦熱罷了。
一個能在逆境中頑強生長的人,勢必會憑着那股精神感染到沿途的徙行者。
季郁忽然很想知道,那些潛藏在概括性叙事中的點滴細節,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又是怎麼一路到現在的?也想路過的時候,伸一把手,為堅韌的靈魂加油打氣。
此時,市圖的自習方桌上。
熊天單手撐着下巴,頗為震驚地浏覽着屏幕裡的物理筆記,着實佩服季郁的大方和仗義。
他們和季郁沒多熟,也就隔壁班同學的關系,後面莫名其妙多了層群友的關系。誰會想到,在月考前的假期,季郁會把自己的筆記掃描成電子版,上傳到群共享裡呢?
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大好人嘛!
龍竹茂忙着在群裡發消息,邊飛快打字邊感歎,“想不到啊,這季郁,真是夠意思的哈!”
任憑身邊的兩人叽叽喳喳,孟彷舟不為所動,戴着耳機堵耳朵,寫完最後一道英語閱讀理解,才悠悠開機,發了個抱拳表情包到群裡。
季郁這邊開了個“知識共享”的頭,林綠宜緊接着就把自己編的曆史背誦口訣整理成文檔發群裡,然後鄧易安就把他“獨門秘籍之物理金題寶典”發給大家。
于是乎,群裡每個人都亮出自己的“拿手好菜”,反正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場,你這麼夠意思,我總得意思意思一下吧。
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外,日光杲杲,桌上書卷影刻着被切割的光影圖案,孟彷舟被烘曬得臉頰微燙,偏頭轉了個方向,避開直射的光照。
長指靈巧地轉着筆,他短促一笑,“你們不覺得,群裡洋溢着一種逢年過節,左鄰右舍互相送特産的熱鬧氣氛。”
熊天哈哈笑,“你别說,還真是。”
此時,孟彷舟打了個哈欠,淚花差點飙出來,龍竹茂在他對面,黑眼圈是看得一清二楚,“你要不睡會兒?”
再怎麼也是升高中後的第一次考試,沒有人敢随意輕慢,更别說頂着中考狀元光環進來的孟彷舟了。
“訂正完這篇閱讀再睡。”孟彷舟曲指,用指背揩去眼角的濕潤。
龍竹茂閃過一絲顧慮,“你這樣忙得過來嗎?國慶兩門競賽培訓課連軸轉,還得複習月考。”
熊天:“舟哥,送你句話,人不睡覺,就會死。”
“看見沒,已經半死不活了。”孟彷舟半開玩笑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語氣帶着輕微的自嘲,把錯了的那道選擇題鋪到對桌,“英語卷寫了沒?看着這題。”
龍竹茂湊前看,幹脆道:“沒寫。”
得了,那沒事了。
孟彷舟也幹脆地抽回了卷子。
龍竹茂低頭刷手機,忽地出聲,“诶诶诶,官Q說景一從今年開始,每次考試前五十都有獎學金!”
孟彷舟掀眼皮,回他:“那你加把勁,别跟錢過不去。”
龍竹茂:“前五十啊!我連獎學金的邊都夠不着。不管,反正到時候你拿錢了要請客。”
孟彷舟:“用我的獎學金多沒勁兒,有本事用自己的請我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