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奶奶出事了嗎？”她聲音顫抖着，希望聽見媽媽說不是。

尤蓁葉聞聲，這才注意到季郁在旁邊，穩了穩心神，“夜裡心髒病突發，被緊急送往醫院，你爸爸現在已經到機場了。”

她說着便急匆匆上樓要收拾行李，季郁緊随其後，喊住她，“我也要去看奶奶。”

尤蓁葉沉默片刻，回頭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道：“乖，你明天還要上學，我們去就好。”

“可是——”季郁還要争取，尤蓁葉打斷她，“聽話，奶奶現在身邊有人陪着，我和你爸爸也會過去，你跟着去也沒什麼用。”

沒多久，尤蓁葉下來了。

滑輪摩擦的聲音逐漸遠去，媽媽拖着一個小行李箱離開。

客廳空蕩蕩的，吳阿姨曬完衣服下樓，看見季郁臉色蒼白，呆坐在沙發上摳手，關心地問她：“小郁，不舒服嗎？”

季郁搖搖頭，“沒有。”

看見她旁邊的包，吳阿姨又問：“是要出門嗎？”

被這麼一提醒，季郁才想起還有這事。

現在這種情況，她半點出門閑心都沒有，隻能臨時鴿了孟彷舟了。

點開企鵝，她開始編輯道歉文字。

Tulipe：不好意思，臨時發生了點事情，恐怕我今天不能來了

過了一會兒，孟彷舟很善解人意地回複。

ARK：沒關系，你先處理你的事

Tulipe：嗯嗯，實在抱歉

季郁熄滅手機屏，沒心思再回複消息了，反正已經和他說過了，就沒必要繼續多說其他。

但屏幕很快因為消息提示而亮起，孟彷舟好心地問她——

ARK：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不用客氣

季郁又憂又急又煩，想也沒想回他。

Tulipe：你又幫不上忙

發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尤蓁葉那句“你跟着去也沒什麼用”蓦地回蕩在耳邊，和眼前對話框裡她發出去的那句話重疊在一起。

對方隻是好意地詢問，沒道理用一句否定的話去貶低對方關懷的作用，這很傷人。

她火速撤回消息。

Tulipe：謝謝，我還有事，先不聊了

發完這句話，孟彷舟沒有再發消息過來了。

隻是，對話框裡跳出了一行小字。

「一班孟彷舟拍了拍你」

-

淩晨一點多，季郁估計爸爸的飛機差不多落地一個小時，撥了一通電話過去詢問情況，但沒有接通。半小時之後，季新南才回撥過來。

爸爸說目前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之後要檢查心髒和身體情況，再考慮是否做手術。又囑托了幾句，讓她早點休息就挂電話了。

季郁上網搜索相關資料，搜搭橋手術的成功率時，出來的結果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把作業和筆記課本收好，她爬上了床。

床頭那隻半米長的咖色小熊玩偶安靜躺着，她抱起小熊，将臉貼在它柔軟的懷裡，在毛茸茸的觸感中，感受着一種親近溫暖的擁抱。

就像抱着奶奶一樣。

手機沒有息屏，手指不知怎麼誤點開了空間的那年那日，她看到了自己鎖起來的多年前的空間照片。

是和奶奶在印尼布羅莫火山口拍的合照。

她出生後的幾年，父母都無暇照顧她，爸爸日理萬機，媽媽事業在起步階段，兩個大忙人将她托付給奶奶照料。

奶奶是個地質學家，即使退休在家照顧孫女，也還是會趁季郁幼兒園寒暑假的時間，帶她用雙足去丈量地圖上的咫尺距離，用雙眼去面對折疊在紙面上的廣袤山川和幽深湖海。

她開始翻相冊，一張一張劃過以前的照片。

她們一步步攀爬連綿濃綠的武夷山脈，跟着行人緩慢的步伐，在狹窄的岩洞裡挪動，黑色的蝙蝠在頭頂飛過，排洩物散發難聞的臭味，望着上方從岩石縫隙透進來的一線天光，奶奶告訴她，那是地殼擡升時岩層斷裂産生的縫隙。

在印尼的火山邊，隔着彌漫的白煙，岩漿看不見底，她們因為硫磺的味道，嫌棄地皺起藏在防毒面具裡的鼻子。奶奶告訴她這是座活火山，季郁很快便想到了奶奶讀的繪本裡小王子的三座活火山，還天真地問她可不可以下去疏通這個火山，奶奶笑着說不行。

墨西哥斑斓華麗的街道上，花車和人流熙熙攘攘，一個個骷髅頭在鮮花的裝扮下也不顯得恐怖，反而多了幾分可愛。幾年後的電影院裡，熒幕上是一幕幕幼時見過的場景，看着亡靈節背後與愛和親情有關的動人故事，季郁落下了眼淚，回家和奶奶打電話哭着說永遠不能忘記她。

......

七歲前的日子自由快樂得不像話。

受奶奶的影響，季郁對地理很感興趣。

她喜歡畫地圖，喜歡每一個坐标所代表的具體地點，喜歡那些經過千年億年的物理變化形成的地勢地貌，喜歡源源不斷的文脈傳承中延續下來的文化文明。

七歲之後，媽媽的事業逐漸穩定下來，有空把照顧和教育孩子的擔子挑回肩頭。

尤蓁葉認為奶奶的教育方式太過粗放，多出去看世界是好事，但也不能耽誤其他方面的培養。

比如學習才藝，發展智識，鍛煉能力。

奶奶在家逐漸無事，她雖年邁，但還貪戀萬千世界的大好河山，便不顧爸爸和媽媽的反對，開啟了她潇灑的旅居生活。

季郁舍不得奶奶，但奶奶對自己的晚年計劃有非完成不可的決心，即使難舍孫女，也還是選擇向遠方出發。

她特地買了隻小熊，放在床頭陪季郁。

而季郁和父母，從此多了一份遠方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