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蓁葉不大願意，蹲下身子和她細數養小狗的弊端，會掉毛、會生病、會孤獨、會拆家，所以要經常打掃衛生、要有看病的錢、要陪它散步、要面對心愛的物品被毀壞的局面......

季郁有點動搖，但還是告訴媽媽，家裡有錢給狗狗看病，吳阿姨會打掃衛生，也可以偶爾幫她遛狗，她的東西會自己收好。尤蓁葉告訴她，這是在給吳阿姨增加工作量。季郁說她可以自己做那些事，尤蓁葉搖頭笑了笑，“你要去跳舞、運動、上外教課，沒空做這些。”

是啊，她沒空做這些。

人不能隻想着從小狗那裡獲取情緒價值，養小狗是要負責的，如果沒有做好要在小狗身上花費時間和精力的心理準備，就不要随便把小狗帶回家。

趁小狗還在寵物店，摸一摸就好，别留戀，轉頭就走吧。

如鲠在喉。她深吸一口氣，扯着唇角笑起來，“怎麼會呢？我還要感謝你呢，平時給我和阮知汝打水帶水果什麼的，我都沒為你做什麼，總覺得欠你人情，怪不好意思的！”

圓滑的體面話，她最會說了。

孟彷舟很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這樣想的嗎？”

季郁臉上挂着的笑容一滞，随即語氣自若，“對呀。”

她又笑起來，肯定笑得很假。

“同學之間，不必客氣，”孟彷舟十分識趣，淡淡道：“外邊冷，早點回教室吧。”

他腿長，邁了幾步便走在她前頭，望着那道落寞的背影，季郁内心滿是負罪感。

對不起，我是個自私鬼。

翻船的時候，隻想遊上岸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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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班門口，鄭笑榮讓季郁過來挑一本喜歡的書。

是她開學承諾的，獎勵班級月考成績進步和優異的同學的英文原著書。季郁每次考試都是滿分，之前已經拿了兩本。她望向桌上那摞書，一眼就看中了最上面那本，封面是醒目的藍色，藍色的波浪。

“我想要這本，《白鲸》。”季郁拿起那本書。

希祺在寫算術題，擡頭朝她眨了眨眼，季郁彎唇，把衣兜裡那顆阮知汝給的水果軟糖偷偷塞到小朋友手裡。

鄭笑榮看了眼，笑道：“哇哦，這本很難啃的。”

“剩下這幾本，你幫老師拿給江以琴、唐淩穎、孟彷舟同學，他們三個這次進步很大，對了，還有阮知汝同學，她這次也是滿分。”

季郁應好，低頭看見那本壓在《白鲸》底下的那本書，一愣，臨時變卦，“鄭老師，我想換這本，行嗎？”

“沒問題，随便換。”鄭笑榮瞄了眼，《Oiver Twist》。

“媽媽，我不想寫算術題了，太難了。”季郁轉身要走，身後傳來希祺小朋友的聲音，希祺皺着小臉，十分郁悶，“我想繼續看繪本。”

季郁抱着書停在原地，想聽鄭老師怎麼回答她的女兒。

鄭笑榮把女兒面前那張印着密密麻麻口算題目的卷子抽走，換了本繪本，“好的寶貝，那就别寫了，反正以後上小學也要學的。”

“算術怎麼像牛皮糖一樣黏着我呀！”希祺一臉絕望，“要是我上小學也不會算術怎麼辦？”

鄭笑榮瞧女兒那副樣子，噗嗤一笑，安慰道：“不會算術就算了，會用計算器就行，科技造福人類。”

“我知道！”希祺忙道：“Calculator！Human！”

鄭笑榮嘴巴張成O形，誇她，“天呐，Calculator這個詞你都知道，真棒！”

希祺咯咯笑起來，像個小風鈴，季郁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目露困惑。

幼時學算術鬧着不學的畫面在腦海浮現——

“算術題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難的，再堅持下去，就快完成了。”

尤蓁葉起初還耐着性子哄她，但她始終不配合，就是不肯動筆。

“季郁小朋友，”尤蓁葉沉聲喊她的名字，笑裡帶着威嚴，“你想出去玩就得完成作業，媽媽陪你寫，自律才能自由，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季郁想，要是尤蓁葉在這兒，聽見鄭老師那句“不會算術就算了”，肯定立馬皺着眉頭，心道怎麼能這麼教孩子？甚至還不放心季郁跟着她上英語課。

一時任性帶來的、所謂的自由的快樂，如穿過指縫的細沙，流過手中卻留不住，将這種低級的快樂置先于未來長遠的成長和幸福之前，是膚淺，是短視。

這是尤蓁葉教會她的。

季郁曾以為，全世界的父母都像尤蓁葉那樣，可剛才，分明是不一樣的。

她聳聳肩，歎了口氣。

三個女生分走了三本書，還剩一本她剛才換掉的那本《白鲸》仍無主，毫無疑問，這屬于最後一個還沒選的人。

孟彷舟座位沒人，季郁把書放到他桌上，抽屜敞口露出一點顯眼的黃色紙袋，那袋藥膏安靜躺在桌肚裡。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抹藥。

孟彷舟在操場跑了幾圈。

回到教學樓第二節晚自習還沒開始，便在走廊欄杆邊吹吹風。剛才身上冒了點汗，他在洗手池邊洗了把臉，風一吹來，臉上的水分揮發，寒意讓大腦更加清醒。

衣擺被人扯了下，他偏頭，視線往下瞥。

鄭老師不在，希祺指着英文繪本上的一個單詞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呀？”

孟彷舟看了眼，告訴她：“blossom，開花的意思。”

“星星和花有什麼關系？”希祺又問。

孟彷舟低頭，繼續看完後面一大段話。小孩隻認得些許單詞，還未學習複雜的從句，是以，沒厘清那一大段話的意思。

他解釋給她聽：“他有一朵花，住在一顆叫做B612的星星上，他看到星星就會想到花，想到花就會很開心。”

小朋友點點頭，眼珠子轉了轉，思緒天馬行空，“不能住在月亮上嗎？”

孟彷舟霍然一笑，“當然可以。”

希祺扭頭仰着脖子，望向走廊外黢黑的夜空，撅着嘴，“可是，今晚沒有月亮。”

孟彷舟擡眼，一陣晚風吹過，雲層被吹散了些，顯露出朦胧的光暈。

月色正緩緩湧動。

“月亮一直都在，隻是被烏雲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