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顧着自己說，忘記老師一直走路也會累。

她們坐到主席台邊上的階梯座椅上，鄭笑榮捏着腿，“年紀大了不運動，走兩三步就不行了。”

“現在的學生真的很不容易，”鄭笑榮道：“卷子一年比一年難，英語卷的閱讀文章，我也要費勁想該怎麼跟你們講解。”

現在學生家長都在卷生卷死，鄭笑榮聽完季郁倒的一通苦水，隻覺得可怕，優秀的孩子看似表面風光，心裡竟然有那麼多難以宣洩的壓力和痛苦。

“你已經很棒了。”鄭笑榮真誠道：“景一競争這麼大，競賽班的學生每個都很優秀，我教書這麼多年，不管是文科班還是理科班，沒有誰能回回第一。”

普通高中或許有學生會在資質普通的生源裡格外突出，因而可以常年第一。但這是景一，最不缺教育資源的地方，不論是學校還是家長，都極力将一切可用的資源堆疊到孩子身上，這麼多資源和資金的加持下，很難培養出一個庸常之才。

“成績起伏是很正常的，保持平常心就好。”鄭笑榮和她提起自己的高考，“老師高中成績也是很好的，穩定在年級前十，平常大小考都不緊張，可是高考前幾天，竟然害怕到發高燒，渾身難受，差點都沒法考試了。最後還是去了，我以為會涼透了，結果發揮得還行，考上了景大的英語專業。那時候英語專業是熱門，外貿是就業風口。”

“高考對我來說很遙遠了，當年發燒的記憶，如今對我來說就隻是件很微小的往事。學習和生活一樣，都要不斷往前看，我也沒想過，兜兜轉轉會當個高中老師，還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孩子。”

想到女兒，鄭笑榮臉上浮現柔軟的笑意。

日複一年教着那些書上内容，送走一屆屆畢業的學生，生活雖然枯燥，但所幸面對的是一張張青春鮮活的臉。

每個學生的喜怒哀樂都是那麼真實，她旁觀着他們的青春，就像自己也在重新經曆青春。

“老師是個沒什麼大志向的人，對現在的生活很知足了，所以我最想對高考前的自己說，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這句話也送給你。”鄭笑榮輕聲道：“你們還年輕，還有很多可能，不要背負着這麼沉重的無力感。”

季郁鼻尖酸澀，擡眼望向鄭老師，看見她眼底閃爍的碎光。

那道眼神平靜又柔和。

有着歲月沉澱後的從容泰然。

遠處的鐘樓敲響了整點的鐘聲，季郁放眼眺望，晚上九點了。

“老師，您希望自己的女兒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好奇問。

鄭老師也是媽媽，她想知道，這位媽媽對孩子有什麼樣的期待。

“希祺啊，”鄭笑榮随口道：“開開心心長大，能獨立生活。”

季郁如聞天方夜譚，“就不希望她成績優異，将來能做出點成就嗎？”

鄭笑榮哈哈大笑，“我家小孩幾斤幾兩我還是知道的，這些我就不想了，她喜歡什麼，我在能力範圍内支持她就好。”

“可是我媽媽就不像您這樣。”季郁低垂着腦袋，盯着鞋尖，“她對我要求很高，我怕自己變成她人生路上的一件失敗品。”

就像她毫不留戀就扔掉的那些作品一樣。

“你覺得你媽媽愛你嗎？”鄭笑榮問。

“當然是愛的，隻不過，她會更愛那個滿足她預期的我。”季郁誠實道：“所以我不敢停下來，我怕她對我失望。”

“希祺不聽話我也會生氣啊，”鄭笑榮笑道：“老師不清楚你和媽媽具體是怎樣的情況，但請你不要懷疑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媽媽始終都愛着你。你和你媽媽說過這些想法嗎？”

“沒有，”季郁搖頭，“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鄭笑榮緩緩道：“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你怎麼知道你媽媽心裡在想什麼呢？試試和她聊一下吧。”

回教室路上，季郁翻出上學期的舊事。

“鄭老師，您記不記得上學期我找您簽過一次請假條？”

鄭笑榮：“嗯，怎麼了？”

“對不起老師，我騙了你，”季郁抱歉地低下頭，“那天我沒生病，我隻是翹晚自習了......”

鄭笑榮一臉淡定，“我猜到了，那晚你們班教室空了一小片。”

季郁感到羞愧，再次道歉：“對不起。”

鄭笑榮擺擺手，“小事，老師是過來人，還能不理解學生考完試想溜出去玩的心情？”

她們慢慢走回一班門口。

教室外，鄧易安拿了個小玩意在希祺面前逗弄，惹得小孩呵呵直樂。

他頭一偏，瞥見回來的兩道身影，抓起卷子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好哇，原來是你，霸占了老師半個晚上，”鄧易安氣鼓鼓控訴，“害我等得好苦！”

季郁對他并無半分羞愧，理直氣壯道：“你不會做别的啊。”

鄧易安：“我唯愛英語，沒問到問題看不進其他科目。”

季郁：“......”

鄭笑榮被這個活寶逗得撲哧一笑，“趕緊的，有什麼快問。”

季郁轉身進班，鄧易安喊她，“剛孟彷舟也要問英語，你喊他出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