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不能再死了。”大理寺提刑官陸岚合上圖冊,将工具收回木箱,彈走袖套上的灰塵,微微陰柔的眉眼之間盡是清明,“并非罕見,乃是毒殺。”
“你怎麼看?”虞招從已經冷透的屍體上收回視線,将話題抛給了小沛。
小沛乍然被問有些意外,畢竟她不過就是來看看機關的,除此之外,斷案可不會一丁點,于是有些茫然看着虞招,問道:“表姐的想法是什麼?”
虞招閱案頗多,又是洞察秋毫,思維缜密之人。如今各種證據,不論真真假假卻已是明朗,倒不知何故,竟是問起她這麼個除了機關秘術以外一竅不通的人,且如此發問倒叫她一時不明白該如何作答。
大概問陸岚這個隻管驗屍的提刑官也比自己強啊。
“陸公子……”小沛鼓起勇氣喚了一聲。
這一聲叫的幹巴,可這救命稻草卻是事不關己地一攤手,淡淡道:“我相好待會來找我呢。”指尖翻轉,動作不停,低頭解下圍裙。
“如果今日你是大理寺卿,你會從何入手。”虞招道:“他們的确打的好算盤,京官斷案所要的三物,案發現場,證人,證物,皆是齊全了。”
小沛瞥了一眼芍藥緊握住成拳的左手,蹲下仔細觀察,花娘撥琴的手指纖細,不複先前玉潤,肌膚慘白黯淡,肌腱已呈現出一些萎縮趨勢來,大概因着生前掙紮而保持痙攣狀。
手背肌膚卻是完好無損,隻是自手心無端溢出些幹涸血漬,小沛蹙眉思索,決定雙手一節節掰開芍藥的手指瞧瞧。
一枚異形箭簇,鈚箭的箭簇,玄鐵所鑄的箭尖與紅血混為一體,與那夜殺死白戚的箭簇一般無二,可傳聞流霜郎君隻接天品令牌,芍藥于他們而言不過一個無名小卒,有必要用牛刀殺雞嗎?
“可有什麼發現?”虞招問道,她并未看清小沛手中是什麼,腦子卻想起芍藥死前凄厲的那一句指認。
——春閣,是春閣的人。
可若是春閣,此事便麻煩了。
思緒被一道破空速音打破,箭簇被猛甩出手,銳利的尖端沾着鮮血穿透糊窗油紙,形狀清晰,叫在場之人瞧了個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虞招一臉不可置信,“流霜郎君明明昨日還在南下殺了都尉家的酒囊飯胚,我道應是……分身乏術。”她敢保證自己的探子無二心,這道消息絕不會作假。
“或許隻憑借一支箭羽便判定兇手,有些草率,萬一是有人要借刀殺人。”小沛徐徐分析,可如此倒退,卻叫她不由地開始懷疑那日殺死白戚之人是否是流霜郎君。
“可春閣郎君所用武器一向是白玉水莊自給自足,絕不外傳售賣,更何況是流霜郎君這樣的天品殺手,傳聞流霜自小長在白玉水莊,對莊主賀逢英忠心耿耿,絕不可能作出背叛之事。”
虞招雖覺得在理,但大理寺斷案,習慣依照證據判斷兇手,如此久了反倒有些不願相信自己的直覺。
“表姐,你也覺得芍藥姑娘沒有說謊對嗎?”小沛直視虞招,小聲提出自己的想法,“于我而言,此事撲朔迷離,倒叫我心中不甯,不敢随意輕信任何說法,盡己所能查清冤屈,找不到兇手也比錯将無辜之人押上斷頭台來的好。”
“如果我是大理寺卿,我會按兵不動。”小沛的聲音愈發笃定,“一把修羅刀攪渾不了皇城的水,倒不如等他們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未婚妻好計謀。”
朗朗笑聲伴随着幾下清脆掌聲一同響起。
可在場衆人之中能被喚作未婚妻的還有誰。
小沛默默閉眼。
不過袁風言怎麼會出現在大理寺?
肩上一沉,對方的爪子已經不輕不重地搭了上來,小沛正準備客客氣氣地拍開,卻有人比她更快。
虞招腳步沉重,忽猛地點地,一掌攜風直向袁風言胸口擊去,訓斥道:“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啊!!”
“子都……”
“表姐……”
小沛與陸岚異口同聲,雙方尴尬對視一眼,皆是笑的促狹,忙各拉各的,擋開暴躁的當事人。隻是小沛攔不住虞招,最後反倒與陸岚調換位置至與袁風言一側。
“阿鸢和我是要成親的人,以後指不定還要做些更加親密的事情,虞招郡主在邊域待了那麼久,怎麼?還是這樣思想保守。”
袁風言語氣戲谑,倚着門框笑的輕佻又孟浪。
虞招被陸岚半抱着攔住,一見對方這副不着調的模樣氣的夠嗆。
她幼時于宮中落水,險些喪命,卻因此曾瞥郎絕其豔,月光早逝,相念多年。
隻可惜對面那張,與記憶中人相似的面龐,毫無半分正氣不說,更是頂着這麼一張臉,多少荒唐事,如破屋漏雨一般連綿不斷,倒叫她隻覺得:
龍生打地鼠,孺子不可教也。
餘光掃過站在那人面前的姑娘,一想到這麼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未來要嫁的居然是這麼個除了嘴上功夫之外,不學無術的貨色,頓時隻覺得氣血上湧。
陛下當真是老眼昏花亂點鴛鴦譜。
“表姐……”小沛忽然想起陸岚說的話,他說自己的相好要來找他。“方才陸公子說要等自己的相好,他的相好是我的未婚夫嗎?”聲音愈來愈小,卻是有些說不下去。
小沛心中疑惑脫口而出,再次擡眼看陸岚與袁風言,卻覺得二人任何一個眼神相接,都變成了眉目傳情,幹脆捂臉轉移視線掩飾心情。
難不成真是她當初在藏寶庫之時的話一語成谶了?
可他是斷袖的話,這親還成不成?
她的玉還有沒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