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舊事，孟無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相思，我當初為你報了仇的。我把孔殊扔到亂葬崗去喂了狗！可即便這樣，我仍然怨恨難消，就算她死一千次，一萬次，可誰來還我一個許相思呢？”

“幸得老天垂憐，讓你我今世還能再次相遇。”他顫抖着手，近乎貪戀的看着許相思：“相思，前世今生種種，不過造化弄人。你恨我害我，我不怪你，可如今你仇也報了，氣也解了，我們是不是還能，重新開始？我好像真的，不能沒有你。”

“重新開始？”許相思眼神清明，隻覺荒唐，她甚至氣笑了一聲，惱怒之心乍起！

“孟無厭，孟大人！重活一世，你倒是越發天真了。就算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可你我之間，橫亘着的隻是我的一條命，孔殊的一條命嗎？”

“你說孔殊暗自買通王嬷嬷害我，你說你不知情！我姑且信你！那我父兄呢？當日聖上下令株連謝府九族，此事是你承辦的。謝叙白在京中沒有旁的親族，許家與謝府是姻親之家，若要拿人，許家自然是首當其沖的第一個。明明該你去辦的差事，你卻讓孔殊去。以她的為人，知曉你我二人的過往，等待我父兄的是什麼下場，你會不知？！”許相思越說越恨。

“相思。”孟無厭聞言，黯然了幾分：“謝叙白樹大招風，一朝敗落，盯着他的人有多少我自不用多說。衆目睽睽之下，我保下你一個已是吃力。你父兄本就活不成的！他們的性子你不是不知，與其到那獄中受折辱之苦，倒不如叫孔殊給他們個痛快！”

“無論因為什麼！無論你有多少苦衷！他們是我的親人啊！你決定對他們下手的那一刻就該知道，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從今往後，隻會也隻能是仇人。”許相思聲嘶力竭的打斷。

“可……可他們如今，都還活着。相思，你信我，這一世，我定然不會對他們下手的。”孟無厭慌忙的解釋着。

許相思冷聲道：“你該慶幸這一世他們都還活着，否則你今日，便不單單隻是落得身子破敗的下場了。”

“相思。”孟無厭擡起頭，神色哀傷：“所以，你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我該怎麼做，才能叫你原諒我？”

許相思停頓一瞬：“孟大人，今時不同往日，年少的心境隻怕窮其一生也再難尋回。形同陌路，已是你我之間最好的結局，你好自為之吧。”

她轉身欲走。

孟無厭神色落寞的重複着：“年少心境再難尋回。”

他表情晦暗：“難尋回，可究竟是因為昔日舊怨，還是因為謝叙白？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你說你我之間橫亘着許多性命，那你與他之間呢？你何嘗不是欠他一條性命？！”

“所以我會還！前世造下的惡業，今生我都會還給他。”許相思盯着孟無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康健的身體，恩愛的家庭，我欠他的一切，今生我都會一點點彌補給他。”

屋内的對話戛然而止。

風聲微動，帶動門簾。

孟無厭似乎隻是尋聲望去，極淡地瞟了一眼門外，很快又收回了視線。

門外，千帆适時地送上這些日子來的第三封加急信。

“主子，吳公子說他實在撐不住了，您若再不回去，他便要親自來啟國逮人了。”千帆一闆一眼的複述着吳用交代的話。

謝叙白攥緊信紙，神色冷淡：“我知道了，叫藥先生那邊安排吧。”

千帆微愣，似乎是沒有想到主子這次竟如此輕易便有了決斷。

很快他又恢複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是。”

謝叙白沒有再看潤物閣内一眼，轉身走上了回府的路。

他以前不懂，為何世人常說恩愛恩愛。

今日倒是叫他領教，原來他自以為感受到的愛意，竟真的都是從一個恩字上來的。

謝叙白甚至有些想笑，他早已不是羸弱孩童，怎麼為何，兜來轉去，卻始終逃脫不了施舍二字？

回到府中時，藥先生早已等在書房，身旁正擺着一個朱紅色的小藥盒。

從他們定下赴啟計劃的第一天，這顆假死藥便早已備好，随時準備用以金蟬脫殼。

見到謝叙白，藥先生神色卻不見多高興，他掀了一下眼皮，看了看謝叙白臭着的一張臉，咂着嘴問：“吵架啦？真想好啦？”

謝叙白自顧自走到小幾旁，拿起那枚藥丸緩慢吞下。

“隻是走了早該走的一步。”他道。

“也是，那頭也是真的等不及了。”藥先生歎口氣。

謝叙白垂下眼皮：“這藥，多久起效？”

藥先生正色道：“今日便會起效，初時似偶感風寒，不過一月便可假現油盡燈枯之象。”

謝叙白沉聲應道：“那便傳信給吳用，務必再撐住一月。若朝中局勢不穩，便叫他暫且韬光養晦，局勢動蕩，誰能一時坐上那個位子也代表不了什麼，一切等我回去再說。”

藥先生拱手應是，匆匆出門離去。

許相思回府時，已是未時，匆匆忙忙的趕路叫她生了一腦門子的熱汗，進府便問：“相爺可回來了？”

門房趕忙應道：“回夫人的話，兩刻鐘前便回來了，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許相思便顧不得擦汗，急忙忙又往書房的方向尋去。

書房裡，謝叙白正撚着棋子自奕。

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懶懶的擡眼，臉上帶着不出錯的笑：“回來了。”

許相思直覺有些奇怪，可左右打量卻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