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是趁夜運送進來的。
青羽帶人封了院子,除了風花,其餘家仆誰也不許接近正院。
謝叙白在自己的院中閡上了眼,除了正院中供奉了幾柱香火,悄無聲息地燒着紙錢,謝府上下就連一絲挂白也無。
院外的奴仆甚至還不知,謝府的家主已然不在。
許相思不知自己是如何撐下來的。
那日,藥先生最後說了一句:“留給夫人的時間不多,謝府上下的命就全在夫人手中了。”
許相思便好像被人剝奪了沉浸悲傷的權力。
重活一世,她知道藥先生的話是什麼意思。
前世,謝叙白病重,孟無厭便快速接管了右相一應勢力,又借了造反的名目将謝府上下下了大獄,這其中應有陛下的手筆。
獵狗養成了頭狼,想必這位陛下已經憂心多時了。
之前謝叙白不過稱病罷朝幾日,陛下便忍不住派孟無厭來試探。
如今若真叫他們知道謝叙白身死,恐怕不會白白看着謝府這些家财勢力落入她許相思的手中。
謝叙白這兩句叮囑,說是為了謝府,其實句句是為她。
但是藥先生這句話不假,謝叙白已為她安排好一切,搶占了先機,她便有能力,再多叫謝府一些人活命。
她動作的很快,短短三日,她便悄無聲息地遣散了一批家仆,又安置了一批到郊外許家的莊子去。
但這隻是杯水車薪的做法。
許相思心中明白,若想保住謝府所有人的性命,她必須釜底抽薪。
她望着謝叙白的棺椁,暗自下了決心。
謝叙白死後的第四日,京城上下,從官到民,無不一早便被哀樂震昏了頭。
昨日還好好的謝府,忽然擡出了一具棺材。
有心人正要打探是哪個家仆有如此的體面,卻被得來的消息砸暈了腦袋。
無他,隻因謝府的家仆一臉哀戚地告訴他,棺中之人,正是謝叙白。
謝叙白?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兒?
還不待他們理清前因後果,謝府的主母便抱着牌位出了門。
吹吹打打的一路,紙錢翻飛,要将謝叙白的棺材送出城去。
于是京中百姓更懵了。
人不是剛沒嗎?就要葬了?
雖說謝叙白這人,為官确實不怎麼樣。
但恨他也該是他們這幫百姓的事兒啊?
這謝夫人……何其狠心!
百姓在怔愣,各路官員也是忙的屁滾尿流。
消息來的突然,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謝叙白一死,這朝中,恐怕要大洗牌了。
孟無厭自打一早得了消息,便被登門的官員一波又一波堵在了家門口。
耐着性子與衆人周旋了一波,他急匆匆起身備馬,想要去看看許相思如今怎樣了。
人還未出大門,便又被家仆攔了下來。
縱是再好的脾氣,也被磨的煩躁,他不耐的問:“又有人登門?”
家仆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孟無厭深吸一口氣:“來者何人?”
那家仆神色古怪:“是……謝夫人。”
相思?孟無厭愣在馬上。
“快請。”他神色一喜,又叫住了小厮:“不,我親自去迎她。”
素來沉穩的孟大人,此刻臉上是說不盡的喜色。
他一溜煙小跑起來,一刻也不停的沖向孟府大門。
遠遠便見到一女子,一身披麻戴孝的孝服,低着頭神色疏離又出神,好像于這世間再無一絲牽絆。
“相思。”孟無厭沒來由的心中發緊,還離着老遠便出聲喚她,希望将眼前人從那疏離的世界中抽離,随便給他些什麼反應都好。
許相思聞聲果然回了神,隻是她的神色不見多少波動,仍然沉寂的可怕。
她眼看着孟無厭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聽他略帶期冀又溫柔的開口:“來了怎麼不進去等?”
許相思皺皺眉,無心與他寒暄。
“不必了,我今日來此,是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你說。但凡我幫得上的,自然不會推拒。”孟無厭頗有些高興,前世今生,兩人從相愛走到相恨,似乎已經很久不曾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談話了。
如今兩人俱是新生,橫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又一一被清除殆盡,或許,這一世,他們是真的可以再重新開始的?
思及此處,孟無厭眉眼又溫柔了一寸,他向前一步,離許相思又近了寸許:“相思,我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
“還是客套些的好。”許相思後退兩步,對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進宮,面聖。”
孟無厭不解:“為何?”
許相思冷眼看他:“我夫君已死,右相府的龐大身家該如何處置,你跟聖上真的不挂心嗎?帶我進宮,我親自與你們交代。”
她夫君?
孟無厭隻覺得她話說的刺耳。
她如今竟還想代表着謝府來與他談話。
可謝叙白這些年确實攢下了富可敵國的身家,若不搶在聖上發作前盡早交代,隻怕相思小命不保。
孟無厭默了一瞬,半晌還是開口道:“好,我來安排。”
……
“快,動作都麻利些。”
城郊的謝氏陵寝裡,有人壓低聲音吩咐道。
謝氏主支皆在河下,如今偌大的謝氏陵寝,裡頭不過僅有一個精美又孤獨的陵墓,漢白玉的穹頂下還殘存着新土,這顯然是座新墳。
此刻,剛剛落成的穹頂被一隊黑衣人費力地挪開。
鐵鏟剖開新土,不過小半個時辰,一座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椁便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