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宮門吱呀一聲打開。
引路的太監畢恭畢敬的行禮:“孟大人,謝夫人,老奴就送到這了。”
街上正是晨起繁鬧的時候,眼睛煙火如畫,兩人緩步向前,孟無厭瞧着遠處的光景眯着眼道:“你倒是慷慨,這麼大的身家說捐就捐了。”
“群狼環伺,不過破财消災罷了。”許相思面無表情道。
孟無厭不在乎她言辭中的針對,繼續開口:“你如今也算保下了謝府上下的性命,可他們未必領情,這麼大個身家都上交國庫,謝府這用度勢必叫你難以為繼了。”
許相思不在意的笑笑:“主仆一場,人活着就好。至于謝府的用度,日後我也不需要了。”
孟無厭一愣,人在原地站定,下意識皺起了眉頭:“你要走?”
許相思亦停住了腳步。
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忽然有種曲終人散的蕭索之感。
既已決意要離開京城,她也不妨與孟無厭再多說說:“父兄皆已離京,我的夫君如今也已身故,京城于我不過是個傷心地,再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孟無厭重複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他盯着許相思,眼眸深邃叫人辨不出情緒,可一開口便露了怯:“那我呢?”
許相思皺起眉眼。
隻聽孟無厭繼續道:“相思,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一世,孔殊已死,謝叙白身故,許伯父與知風兄也俱安然在世,橫亘在我們之間的一切阻礙都已不在,你就沒想過,或許我們還能重來一遭。”
“重來一遭。”許相思嗤笑。
她此刻覺得蕭索疲累,早已無心再去與他解釋前世今生種種之間的差别。
她隻是長呼一口氣,言簡意赅道:“晚了。”
她躬身朝孟無厭行了一禮:“今日面聖,還要謝過孟大人代為引薦。從今往後想來不會再與孟大人相見,咱們就此别過吧。”
說罷,許相思擡腳便走。
孟無厭瞳孔一縮,一把拉住她的袖角:“縱然無法重新來過,那……前世之仇呢?你也不報了嗎?”
許相思輕扯回衣袖,偏過頭坦率道:“我起初,是真的想叫你償命的。”
“可孟大人怎知,如今這境地,于你而言不是報複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無恨也無怨,隻是平和又冷靜道:“我當日給孟大人送的香囊,早叫孟大人虧空了身子。如今孟大人大權在握,所求成真,卻不知能撐得住幾年呢?孟大人少年壯志,前世今生所求不過權勢二字,我如今确實不能奈何孟大人,但我近日卻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她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緒:“還有什麼比得到而又失去更可怖的呢?”
一句話說的兩個人都微愣。
許相思不再停留,說罷轉身離去。
孟無厭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勾起嘴角:“是啊,還有什麼比得到而又失去更可怖的呢?”
這已是對他,最好的報複。
眼前人走的決絕,孟無厭捂住發悶的胸口,到底湧上一口血來。
行差踏錯,他隻恨上一世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才叫權勢與她,不可兩得。
可他真的錯了嗎?!
祖父一生官拜太傅,兩袖清風,剛正不阿。
可一朝失了盛寵,卻連家人都護佑不住!
便說祖父自己,若非許父仗義施藥,也決計是熬不過那個冬天的!
當個清官又有什麼用?!
祖父自小便教導他,要忠君愛民。
可年少時突逢變故,他便不斷地在問自己,過剛易折,連命運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又何談為百姓謀福祉?這難道就該是為臣之道嗎?
若他也做得權臣呢?
隻有把持住朝堂,才能既護得住家人,又能真正的不受制于人!
隻有這般,才能真正的大展鴻圖!
他抹去唇間血色,迷茫痛苦的眸色逐漸變得清明。
是了,如今他已大權在握,命運便盡可由他自己掌握。
謝叙白已死,他不會再叫第二個人,有機會站在她身邊。
隻要仔細謀劃,何愁她有朝一日不回他身邊?
為今之計,還要率先找到許父跟許知風,隻有掌握了這二人,才能讓相思乖乖回到他身邊來。
……
“這人傷的忒重,又中了毒,爹,許大夫的藥丸有沒有用啊?”
苦藤崖底,丘西村,兩個小童正湊在床頭嘀咕着。
張樵夫一拍巴掌:“咱這窮鄉僻壤的,也沒旁的法子。死馬當活馬醫吧,快,給他喂下去。”
“哦。”張大娃老老實實地給謝叙白喂了藥。
二娃啯着手指頭:“爹,老許大夫跟許哥哥剛走沒兩天,咱給人追回來不行嗎?”
張樵夫一個瞪眼:“許大夫父子二人四處遊曆,出了這個村,天南地北的跑,你知道上哪兒找人去?”
他說罷,看了看謝叙白烏紫的嘴唇:“咱能做的就這些了,其餘的,看他造化吧。”
苦藤崖底多草木,蛇蟲出沒,那藥丸本就是許大夫留給他們解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