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葉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裡屋走去。
摸了摸肋間,她默念:不生氣、不生氣。
要不是她向阿翁發過誓,不賺窮人的買藥錢、救命錢,她定是要用藥鏟敲開那窦五娘的腦袋瓜!
她小時候習醫認藥是老秦托了個老郎中領進門的,後來雖然懂得多了,都是自己找醫書來看,但答應了對方的事還是不能違背的。
這些年,因為這一句誓言,她吃過的苦、受過的窮、熬過的坎不要太多。
窮苦人家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忍一忍就過去了,沒人會去藥堂買藥。真要是來了,那定是忍不了了,各個都是急症,就算拿不出銀子,她又不能真的見死不救,象征性地收一些,往往自己還得倒貼。
有錢人家倒是有事沒事就愛開幾副藥來養養身子,出手也都大方,壓根不會計較那千年老參和普通山參之間是不是隻有幾根須子的差别。
可那樣的人家是不會來果然居這樣的破地方開藥的。城裡的回春堂、百年居、宜人舍會變着花樣地留住這些貴客,隻要銀子給到,讓他們去開爐煉丹都不是問題。
秦九葉反正是不會煉丹的。
她隻會種藥、采藥、熬藥、開藥。
所以她越來越窮,果然居也越來越破。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終于讓她找到一條生财之道。
那些江湖門派不似城中富貴人家那般講究,若遇險境更是如此,偏偏行走江湖的人傷殘意外都比尋常人家多得多,便是獨自一人好好待着,也是有可能練功岔氣、走火入魔。
這時候若是有人及時伸出援手,來幾副逆轉乾坤、起死回生的神藥,便是要上幾兩銀子,多數人也都是願意的。
有時候運氣不佳、去晚了,她也不會空手回來,挑幾具看起來衣着霸氣講究的屍體背回來,等着門派上門領屍首,順手讨要一點背屍錢。
就這樣,這些年她竟也攢下了不少銀子。
想到她那橫平豎直、整齊碼放在錢盒子裡的銀子,秦九葉胸腹之間的濁氣終于清了些,她幾步跨到屋内床榻前,細細檢查起那元漱清來。
昨夜,整整兩大盆清水都化作血水,她才将那人身上粘着的血衣一點點剝離下來。
她向來是舍不得點太多燭火的,加上雨夜奔襲實在困乏,來不及細看便倒頭睡着了。眼下光線亮了起來,她這才看見那血衣之下是一具怎樣的軀體。
飽滿的胸廓,收緊的腰線,胸腹間勻稱細膩的肌理随着呼吸而起伏,每一寸筋骨都透出一種蓬勃的力量,仿佛能聽到血液在其下奔流的聲音。
秦九葉不禁“啧”了一聲。
跟九臯城外那幾個辟谷餓得瘦竹竿一樣的雲遊道士相比,這仙體瞧着未免太過壯實了些。不過她也沒見過什麼正兒八經的修道之人,或許那些真正的得道之人就是這般樣子也未嘗不可能。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幹癟的肚子和枯瘦如柴的手臂,突然有些又羨慕又嫉妒。
“這方外觀的夥食,可當真是不錯。”
秦九葉感歎完,從藥箱中取出一排毫針來,快準狠地在那副軀體上行了一遍針。
金寶煎上了藥,又将她先前備好的藥膏拿了來,似乎早就忘了方才的不快。
“我看他快死了,你這方子能行嗎?”
“他死了你能有什麼好處不成?!”秦九葉“呸”了他一聲,接過那藥膏飛快搗鼓起來,“如今這躺着的可不是方外觀觀主,而是你的财神爺爺,這個月還能不能揭開鍋就看我這副藥了。”
啪,秦九葉手中的藥膏糊上了那人的幾大要穴,手法利落、一氣呵成。
一旁金寶見了,不由得咂咂嘴。
“你這膏藥隻能外敷,當真能起作用麼?而且看那外傷血早已止住了,他卻一直昏迷不醒,怕不是五腹六髒已經被震碎了。”
“他确實傷得不輕,就這外傷已經很是兇險,加上傷他的人氣力溢散、怕是已入筋骨之中,他還能掙紮逃出生天已經是燒香拜佛了。當然,他若沒遇到我,就是再能折騰現下肯定也是死透了。”
秦九葉對自己的醫術有幾分自信,這自信乃是多年讨生活曆練出來的。
為了救活他,她可是下了血本。
想起自己抓起半兩碎參時顫抖的手,秦九葉心中一陣苦澀,幽幽擡頭望向金寶。
“你怎地還不走?”
金寶扶着門框,一副搖搖晃晃的樣子。
“你昨日說是出去買米,結果空着手回來,如今又熬了一夜,我快要餓昏了。你若再不去買米,可能就要多花幾兩銀子買棺材了。”
“後日、後日一定去買米,再來一隻雞!”秦九葉大手一揮、氣勢十足,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生活的繪卷在眼前徐徐展開,“等我救活了這觀主,送回到方外觀去,定毫不手軟地狠狠敲他們一筆銀子。到時候别說一隻雞,天天吃雞都不是夢!”
金寶在一旁聽着,嘴角的口水險些流出來。
“你最好說話算話。”
秦九葉轉過頭去,将慈祥的目光投向那塌上的人。
“為了我們的雞,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