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葉大呼心疼,生怕對方摔個好歹,自己那幾副投了不少本錢的猛藥就徹底白費了。
“你起來做什麼?!”
李樵咬牙撐起身子,将那幾分倔強和凄美演繹得入木三分。
“我怕秦掌櫃為難,還是自己先走吧。”
秦九葉有些動搖了。
她沒怎麼去戲樓看過戲,因為舍不得花錢。她若是去看過幾次戲,知曉其中有一出戲名喚“苦肉計”,說不定此刻就能少些動搖。
地上的人正演到動情處,繼續往門口爬去。
秦九葉終于開了口。
“誰說要趕你走了?”
地上的人影不動了,半晌緩緩擡頭看向她,眼角還隐隐有些淚光。
“秦掌櫃難道不怕我招惹來是非、平白牽扯到你嗎?”
怕!當然怕啊!
可關鍵是對方如今這身體,怕是走出去沒幾步就得癱在地上、引來一群姑嬸叔伯的圍觀。隻要人還在村子裡,果然居就逃不開這團火。在她想清楚前,還不如先将人按在這裡,怎麼說也算是沒出去露過臉。
秦九葉恢複了平靜,像攙扶村東八十歲高齡的孫老太一樣,虔誠地将對方扶回了床上。
“怎會怎會?你想多了。”
李樵眼中仍留了些半信半疑,身體倒是很聽話地任人擺弄。
“可我看你的神情……”
“我昨夜沒睡好,方才有些眼抽筋罷了。”
對方眨巴着一雙迷蒙的眼睛看着她。
“當真?”
她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
“當真。”
床榻上的人乖乖将被子拉到下巴處。
“那秦掌櫃可還會趕我走?”
她接過對方手裡的被子,一股腦将那張臉蓋了一半。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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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牆之隔的中廳,秦九葉和金寶端坐在破桌闆子兩側,守着正中那隻不知幹涸了多久的油燈開會。
秦九葉神情凝重,兩撇細長的眉毛中間擠出一道褶子來,許久才開口道。
“事關重大,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金寶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補襪子,聞言打了個噴嚏,又慢條斯理地吸了吸鼻子。
“我能有什麼意見?你是掌櫃,你自己看着辦。”
他長了一張有些潦草粗糙的臉,心眼卻比針别還細小。這是還在為前天窦五娘那事和她怄氣呢。
秦九葉懶得正面拆穿他,換了個方式問道。
“我一會去買米,你說是買兩個人的還是買三個人的呢?”
對方瞬間轉過身來,手裡的繡花針往腦袋上一别,渾身上下充滿了參與感。
“你終于要去買米了?買三個人的吧,多買點、買好點……”
秦九葉盯着他腦袋上的那根針,忍了很久才沒有伸手把它拔出來再紮進去。
“他隻是方外觀弟子,就算救活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到時候也未必能要到多少辛苦費。我得考慮清楚,是不是還要在他身上花銀子。”
“就算不是觀主,也是一條人命啊。他方才的情況你也瞧見了,救人救到底,怎麼說也不能将他趕出門自生自滅吧?”
金寶說這話時一臉悲憫,不知是真的醫者仁心,還是隻是在惦記那多出來的米。
秦九葉一陣頭疼,目光瞥過牆角處。
那裡堆着一堆破爛血衣還沒來得及燒,血衣的料子黑乎乎的,一點花紋刺繡也沒有。她又想起那把生了鏽的刀,看起來同她燒火用的破銅爛鐵也沒什麼區别。
“方外觀的弟子,會用那麼破的刀嗎?”
金寶拖着腮想了想,實話道。
“确實,切蘿蔔都嫌鈍了點。”
秦九葉很是沉默了一陣,許久才站起身走出了中廳。
她一路溜着牆根來到東邊的小廚房,留意司徒金寶沒有跟過來,這才走到竈台旁,在那被柴火熏黑的磚塊縫隙中摸索了一陣,小心取出一個扁盒子。
盒子是城裡仙客緣點心鋪好幾年前賣過的禮盒,是她十歲生辰的時候阿翁買給她的。小小扁扁的盒子裡裝了十二塊點心,她現在還能記得它們的樣子和味道。
點心吃完了,盒子舍不得扔,就拿來裝寶貝的東西。
就現階段來說,秦九葉手頭最寶貝的東西就是銀子了。
她攢了多少年的銀子啊。
心中一陣絞痛,她顫顫巍巍從那裡面挑了小小一塊捧在手裡,又清點了一遍盒子裡剩下的銀子。
九十四兩八錢,好不容易快湊到一百兩,如今少了一兩,又遲遲沒個整數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甯可忍饑挨餓,也是不願意動這裡面的銀子的。
她也沒想到,熬過了整個冬天,竟然在春天快來的時候遇到了開年的第一道坎。說來也是因為朝廷從去年年尾開始便暗中動作起來,明面上說是要重修堤壩河道,實則是要将整個焦州一帶的水路漕運牢牢攥在手中。
這樣的動作,若是直接派出軍隊顯得有些興師動衆,反而容易激化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民間入手,找些現成的、趁手的“刀”來用。所以歸化江湖門派作為棋子便成了首要選擇。
在外有封地的襄梁皇室一直不安穩,前些年地方戰事不斷,江湖勢力借機發展遍布四方,在地下戰場做起事情來不要太方便。可如今不知是否因為有一股看不見的風吹了起來,江湖中人個個都謹慎不少,能躲則躲、想盡辦法同官府的人劃清界限。
如此一來,莫說打打殺殺、你争我奪,就是尋常切磋拜訪都是能免則免,她的偏門生意自然也受了影響,已經接連月餘都沒有多少銀錢入賬,靠果然居賣藥的那點錢早晚餓死,如今隻能吃點老本了。
原地心酸了一陣,秦九葉将盒子蓋好,小心放回了原處。
她不是個喜歡賭的人,因為她很吝惜自己那點本錢。但沒有投入就沒有回報,如今小心也駛不得萬年船了,橫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既然都是難過,不如賭一把。
賭她到底能不能從那少年身上撈回本來。
捏着那塊有些硌手的銀子,她轉身出了果然居。
秦九葉不知道的是,她前腳方才離開了藥堂,那渾身貼滿傷藥的病患後腳才從窗口縮回腦袋、挪回到了床榻上。
今晚這米應該是能落肚了。
李樵長出一口氣。他終于可以平靜下來吐納調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