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他劈柴時沉默而狠絕,但平日裡走路卻輕手輕腳,說話也很輕柔,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克制與閑散并存的奇妙感覺。
又或許是因為他個子太高了,而他頂着這樣的身高、半彎下腰去聽那王老太說話時的樣子,也太過娴熟了些。
娴熟得實在不像一個舞刀弄棒、熱血江湖的少年郎。
她也不是個傻的。收留一個來曆不明、有過欺瞞前史的人,她總得旁敲側擊地多了解些情況吧?可先前是她親口說她不想聽他的故事,如今實在也不好再返回去找人家假意談心,就算談了她也未必敢信。
于是終于有一天,秦九葉抽空去聽風堂找了唐慎言,用一包新曬的花茶打開了對方的話匣子,開始旁敲側擊地打探起來:江湖上有無哪個年輕魔頭叫李樵?又或者哪個苦大仇深的名門之後使的是一把帶鏽的刀?
唐慎言不疑有他,從正午滔滔不絕到黃昏,廢話說了不少,結論卻很簡單:沒有。
江湖上從未聽聞過李樵這個名号,也沒有哪個有名的刀客使得是一把帶鏽的刀。
秦九葉終于有些放心下來。
或許他确實隻是個初入江湖的無名少年,學藝不精又自命不凡,為了報仇險些喪命。
而她作為果然居的掌櫃,隻是恰巧救了他,撿了個手腳伶俐、幹活有方的寶貝。
盡管本意可能并非如此,秦九葉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倚重李樵了。
很快,李樵已經算不得是果然居的第二個“金寶”了。他的地位正直線上升,俨然果然居的“二掌櫃”。
和他相比,金寶就好似一隻土狗。每日吃着剩菜剩飯、幹着最累的活、苦守家門多年,最後還比不過一隻半路碰瓷的貓兒。
金寶再遲鈍也慢慢察覺了自己的處境,這日藥堂關門後,便一聲不吭地找上了秦九葉。
秦九葉在後院撿藥分藥,太陽就要落山,她要借這最後一點天光,省得一會回屋還要多費一點火燭。
金寶站了一會,見對方忙得很、似乎一時不打算搭理自己,終于忍不住先開了口。
“我說,你打算讓他留到什麼時候?”
秦九葉沒擡頭,仍彎着腰、趴在簸箕上。
“你說誰?”
金寶不滿。
“還有誰?李樵啊。”
“我不是說過?就三個月。”
本以為這“二掌櫃”人見人愛怕是要紮根于此,眼下見秦九葉答案給得如此痛快,倒換了金寶有些不自在了。
他又原地扭捏了一陣,飛快提醒道。
“後日的擎羊集,你可别忘了。”
秦九葉手頭動作一頓,終于擡起頭來。
擎羊集不是尋常趕集的集市,本質是個“鬼市”。
所謂鬼市,就代表這市集中既有貨真價實的寶貝,也有不少渾水摸魚的赝品,需得買家擦亮眼睛自行分辨。而僅僅隻是擁有毒辣的眼光還不夠,要想拍得合心意的貨品,還要有一張會講價還價的嘴。混迹擎羊集的賣家很多都是常年跑貨的老手,看出對方有心要出手便很難再講價,所以有經驗的買家還要懂得“唱戲”。
戲都是需要搭檔的,往年秦九葉的搭檔就是金寶。
秦九葉雖然摳門,但更愛藥如命。是以每一年的擎羊集她都是要好好準備一番的,往往提前兩三天就要開始列單子、備銀子。
可今年她卻有些近乎反常的安靜,又或者她已準備完畢,卻沒有讓旁人察覺。
司徒金寶琢磨着秦九葉臉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起來。
這摳門掌櫃不會還在計較當初買米的那些私房錢,想将今年趕集的事情放一放吧?
金寶很喜歡跟着秦九葉去擎羊集,倒不是因為他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多感興趣。他就隻是想抓住每一個進城的機會、順道再去看看那缽缽街老方家的二女兒罷了。
秦九葉看着金寶那張表情變幻的臉,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知道了,回頭再說。”
不甘心就這樣被打發的金寶又要纏着她說些什麼,秦九葉隻得一邊應付着、一邊起身将分好的藥整理到一旁的藥簍中。
起身的瞬間,她不由得一頓。
不知是否是因為此時光線已經有些昏暗,她似乎餘光瞥見李樵的身影在門廊處一閃而過,但當她擡頭去看的時候,那裡确實什麼人影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