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禾就立在一片粉白如雲的木繡球下,半張俏臉向着李樵的方向張望着。她身後還跟着個粉衣婢女,瞧見那少年時面色似乎有些不快。
“李公子今日怎會在這後院?方才就你一個人嗎?”
“商曲,不得無禮。”
蘇沐禾輕斥一聲,又擡眼看向眼前的人。
李樵神色如常,看不出半點慌亂。他恭敬行了個禮,開口時聲音中有些不易察覺的無奈。
“在下是随邱家二少爺來的,他近日有些胸悶氣短,怕這園中花草誘發喘症,所以教我跟來看着些。”
那名喚商曲的粉衣婢女聽到這裡,不禁輕哼一聲。
誰不知那許秋遲最喜沾花惹草?隻怕不是又尋了哪家小姐在此私會,拉了個小厮來望風,還扯了這麼個欲蓋彌彰的借口。
她想多嘴幾句、讓那小厮看好了自家少爺,莫要讓她們撞見什麼不堪之事,可下一瞬看到自家小姐的神色,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蘇沐禾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少年的臉,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聲音也極盡輕緩。
“李公子方才說起邱家二少爺,你們怎麼會……?”
“我家本就是做藥堂生意的,能為二少爺随診便是榮幸。”
不知是不是李樵的錯覺,他說完這一句後,那蘇沐禾臉上的神情便有一瞬間的古怪。
“二少爺平日裡倒是同家兄走得近些,或許也是因為結親這一層關系,想着從蘇家的生意裡分一杯羹的。隻可惜……”
對方主動提起家族中的私事,若是放在以往,他定要留下來好好“聊”上一番的。
可眼下他的心思挂在别處,當下隻笑了笑道。
“蘇姑娘說的這些,我一個粗人,實在聽不大懂。我家少爺去東邊的園子透風醒酒有陣子了,在下得去瞧瞧,可别出了什麼事。”
蘇沐禾笑了,聲音低低的、有種恰到好處的柔潤。
“這裡是蘇家,能出什麼事?”
李樵停頓片刻,似乎終于不再急着離開,恭順應和道。
“小姐說得是。九臯蘇家在這藥石行當可謂當之無愧的首位,總不至于讓客人在自家園子裡犯了病。不過……”他面色猶豫,似帶苦笑,“不過若是被二少爺瞧見我獨自在這賞花、沒去尋他,隻怕是……”
“原來是這樣,”蘇沐禾微側過臉,語氣輕柔地對她身後那粉衣婢女吩咐道,“商曲,你去前面看看,若是瞧見邱家二少爺的身影便來喚我們。”
那商曲瞬間領會,雖不大情願,但最終還是低聲應了便安靜退下。
偌大的竹林花圃一時隻剩下蘇沐禾與李樵二人。
風吹過枝頭,粉白的花便分作數瓣飄然落下,帶着些許醉人的香氣。
“這是木繡球,眼下花期已過,府裡就這一株開得遲了些、還能見些花。李公子以為如何?”
蘇沐禾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并未看向那些花,反而半明半昧地瞧着眼前的少年。
女子那張俏臉上嵌着一雙仿佛盛了春水般的眼睛,黛色的眉尾溫柔地垂下,額間一抹花钿同雪腮粉頰相呼應,當真不比這大團大團盛放的花朵遜色半分。
然而這般美人美景,李樵卻隻靜靜看了一眼便又垂下頭去。
已定下婚約的未婚夫婿就在幾道山牆相隔的宴席間,她此刻卻在一處偏僻的院子同一個身份不明的外男獨處、說些意味不明的話。
這蘇家二小姐可比看上去要大膽得多。
他彎了彎背脊,擺出一副下人的姿态來。
“小的是個粗人,實在不懂賞花。小姐若說好看,那便是好看。”
這話說得既卑微又谄媚,可聽在蘇沐禾耳朵裡卻是說不出的刺耳。
對方這是擺明了要和她劃清界限。
是因為他今日來參加宴席的身份嗎?是因為眼下是在蘇府嗎?還是因為……
蘇沐禾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但很快便恢複如常。
“現下隻有你我二人,李公子說話不必拘束。我也沒有旁的意思,隻是想聊些無關緊要的事、尋些話題罷了。不知你阿姐同阿翁可還好?那日在府衙我走得匆忙了些,之後又被父親禁了足,實在不知後續如何,樊大人可有再為難你們?”
不過一面之緣的村野小郎中,竟能讓富家千金這般親自詢問,任誰聽了恐怕都要贊上一聲“小姐人美心善”,末了再讓小郎中一家感恩戴德一番。
然而那少年卻隻瞥一眼蘇沐禾的眼睛,便再次躬下身去。
“承蒙小姐挂心,我阿姊與阿翁一切都好。”
又是如此回應,簡短到令人接不下去話。
蘇沐禾内心既委屈又不解。
她就這般惹人生厭嗎?既然如今這般客套疏離,當初又為何要送她傘?
還是說他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份才會如此?定是那日在府衙的時候,父親的出現改變了什麼,還有她那未曾見過幾次面的未婚夫君……
可她是蘇府二小姐又如何?她有婚約在身又如何?這又并非她的選擇、更非她能選擇。就因為如此便這般對她,豈非太過不公平?
她不甘心。她也想要争取抓住些什麼,抓住後便絕不放手。
蘇沐禾故意沉默了片刻,等到對方擡起頭來看她時,才突然開口道。
“你叫什麼名字?上次見面你就不肯告知,這次不會又要尋借口來搪塞我吧?”
他果然無法回避她的問題,猶豫片刻後恭敬答道。
“小的不敢。我單名一個樵字,小姐直呼我名字便是。”
從小到大,除了兄長和院内灑掃的小厮,她還從未直呼過其他男子的姓名。
蘇沐禾張了張嘴,短促喚道。
“李樵。”
“小姐有何吩咐?”
斷掉的話茬又落回蘇沐禾這一邊,她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應該提起上次借傘的事,可她又不想提起。
現下若是提起,不就了了這樁事、再沒有攀談或見面的由頭了嗎?
但或許,她可以換個方式提起。
“你的傘還在我這裡。不過今日你應當也不大方便,畢竟出門随診,總不好手裡突然多了樣東西。”
他頓了頓,再次簡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