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葉初次拜訪督護府院,正是處境艱難的時候,離開時更是心中惶惶,連帶着覺得整座石頭院子都冷硬得令人生畏起來。
今日全然換了一番心境,她這才發現這處坐落在城東鬧市中的宅院實則頗有煙火氣,街坊小巷中有不少做小生意的販子,大家賣力吆喝、互相擠占着地盤,顯然并無顧慮,同樊大人門前那連隻麻雀也不敢落的肅殺之感大有不同。由此也不難看出,這位新來的督護似乎隻有辦案時瞧着不近人情,實則并非天生待人苛刻,平日裡甚至還不如門前那兩隻石獅子來得有威嚴。
眼下門口站着的是那日替陸子參來聽風堂傳過消息的矮個子,他見到秦九葉等人隻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陸子參見狀連忙咳了幾聲、瘋狂暗示道。
“高全,這位是秦九葉秦參佐,之後要幫督護做事的。”
那叫高全的小個子參将聞言挑了挑眉,看一眼陸子參那張表情豐富的臉,這才一闆一眼地對秦九葉拱了拱手。
“見過秦參佐,在下高全,方才不識參佐,多虧陸參将在旁提點,還請你不要介意。”
秦九葉覺得“秦參佐”三個字聽得她很是頭大,當下也拱了拱手。
“在下初來乍到,亦不識高參将,日後大家就是一同領銀子的人了,喚我一聲秦姑娘便好。”
那高全聞言一頓,視線在她面上停留片刻便轉移開來、投向她身後那個少年身上,随即又擡起胳膊碰了碰陸子參,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說道。
“這便是那日用一柄油傘将你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那位?”
陸子參那張掩藏在濃密胡須後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整個人好似一隻被蒸熟的紅毛蟹。
秦九葉當即察覺,雖不知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打岔道。
“時候不早了,陸參将不是說有要緊事?咱們還是趕緊先辦正事吧。”
“對對對,辦正事。”
陸子參對着空氣點點頭,随即悶頭邁進大門。
秦九葉見狀,也連忙低着頭跟上。都走出去好遠,她還能感覺到那站在門口的高全正将探究的目光投在李樵身上。
前方陸子參腳步飛快,她一把拉住李樵,壓低嗓子飛快問道。
“你揍過陸子參?什麼時候的事?”
李樵瞥了她一眼,輕聲說道。
“沒有的事,你聽錯了。”
聽錯了?這種事怎麼會聽錯?
前方陸子參已經走到那通往内院的月門前、正停住腳步回頭望過來,秦九葉顯然無法繼續追問,隻得先埋頭跟上前去。
穿過月門,秦九葉觀察着陸子參的臉色,故意另起話題問道。
“可尋到那蘇凜的行蹤了?”
陸子參聞言果然不再計較方才的事,隻輕嗤一聲,顯然并不喜歡那蘇凜的為人。
“那老狐狸本就不在城中,消息倒是靈通,聽聞貨船出事,當即連夜逃去了鄉下别院。不過督護早就料到會是如此,已派人做了排布,就等來個甕中捉鼈了。秦姑娘到時候若是有閑心,也可一起過來看看。”
想到先前被堵在巷子裡被迫跳臭水溝逃生的經曆,秦九葉有些虛弱地笑了笑。
“這抓人擒拿的事,我一個初來乍到之人就不在一旁摻和了,免得到時候拖了督護的後腿。”
陸子參不知想起了什麼,顯然有些不認同。
“秦姑娘何必謙虛?督護雖然嘴上沒說過,但先前在船上的時候,他是很欣賞你的觀察力和反應能力的,之後考慮了很久才讓我今日請你過來。要知道從前他對沒有進過行伍的人,是絕對不會委以重任的。”
陸子參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帶着對自家督護的無上崇敬,仿佛這整樁差事都是對她莫大的肯定與褒獎一般。
可想到自己當時背着嫌犯之名如履薄冰、險中求勝的一幕幕,秦九葉實在有些笑不出來,深吸一口氣後才勉強心平氣和地敷衍道。
“都是些小人物的求生之道,陸參将還是莫要拿我打趣了。”
陸子參似乎又要接着說些什麼,一旁的少年瞥見女子的臉色,突然便插嘴問道。
“那叫心俞的婢女可有下落了?”
陸子參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快。
隻是他雖對這少年有幾分不好的印象,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問題确實問到了點子上,而他顯然也對自己查到的東西有些成就感,隻停頓了片刻便高深莫測地開口道。
“她可不是什麼婢女。她是天下第一莊的殺手,曾經也是乙字營内有名号的人物。”
饒是料想到對方的真實身份一定涉足江湖,但此刻聽到這個答案秦九葉還是有些吃驚。
“你是說蘇凜一個藥商,竟還養了個殺手在府上?”
陸子參點點頭。
“不錯。秦姑娘可聽說過這天下第一莊?”
秦九葉沉思一番、似在回想什麼,并沒有留意身後那少年飛快擡起的視線。
“果然居開張這些年,我也接待過不少各門派的小魚小蝦,唯獨這天下第一莊的人确實還未曾親眼見過……”
因為從那莊子裡逃出來的人,大都已經死了。
死人又怎麼會去看郎中呢?
少年收回目光,又恢複了安靜的樣子。
前方的陸子參拐了個彎,聲音也壓低了些。
“都說這天下第一莊正邪難辨、黑白通吃,那裡出來的人,各個心狠手辣,且十分擅長隐藏身份、潛伏不動。蘇凜是否知曉她的身份,還要等人抓住了才能知道。不過蘇凜确實沒少聽她進言,此次蘇府懸賞問診便是這心俞的主意,我看她同整個案子也脫不了幹系。”
那日在船上,她就是從那樣一個人手中撿回一條小命的。而早前在聽風堂那一晚,這心俞又究竟是去做什麼的呢?
四周陽光正盛,秦九葉卻莫名感到一陣寒意。
“莫非這案子當真同江湖勢力有關?那天下第一莊這般厲害,為何還要插手九臯一個藥商的家事?”
陸子參有些輕蔑地冷哼一聲。
“厲害?不過是一群唯利是圖之輩罷了。隻是現在一時半刻追不到此人下落,既不知她背後是否是天下第一莊在主使,也不知她潛伏在蘇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聽聞那天下第一莊的莊主很是喜歡裝神弄鬼那一套,近幾年都沒幾個人見過他的真身,否則我還真想直接提刀上門去問呢……”
陸子參還在滔滔不絕,李樵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住。
“你今日叫我們前來,到底是做什麼?”
陸子參的身影一頓,随即慢慢轉過身來。
他真是十分厭惡這看起來年紀并不大的臭小子,每每他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對方總是從中打亂他的節奏。
秦九葉沒注意陸子參臉上的表情,她歪了歪頭、避開陸子參那魁梧的身闆子,望向走廊盡頭的房間,似乎聽到那房間内隐隐傳出些動靜來。
“我們今日不是來找督護商議案情的嗎?”
陸子參摸了摸鼻子,聲音突然就細了下來。
“自然是要商議案情的。不過商議案情之前……得請秦姑娘先問個診。”